1
他看見兩個少年在田野奔馳。
馬蹄颳起金黃色的塵埃,他們在秋後的原野馳行,風裡笑聲響徹,曝曬一季的乾草應聲摧折,迎著腿肚愉快地拍擊,芒絨親吻他們的面頰,帚石楠乾燥的氣味藏著花香的蹤影。萬草枯矣,為即將冬眠的大地覆蓋絨毯,青春的伊甸園向晚,青綠、金橘、野罌粟紅,高地向後疾飛,化作流動不息的色帶。少年們穿越野地,肌肉繃張、心跳狂飆,猶如兩隻撲翅狂飆的小鳥,背著偌大的夕陽飛翔,企圖掙脫血腥一般的紅光。
米夏!算你贏了!等等我!
叫喊穿過風聲抵達前頭,那領先的在遠方緩下步伐,讓落後的少年追上。兩個少年騎手,一個有麥子顏色的短髮,另一個波浪垂肩,烏黑如渡鴉發光的羽絨。夕照將萬物點化,灌木、高草、少年與他們座下的馬匹,悉數挽上一層金色面紗,空氣中閃爍著細微不可辨識的金子,充斥在他們熾熱的喘息中。
你這瘋子,不上馬鞍也能騎那麼快?
知道我厲害了吧。
少年扭過頭來笑,麥穗般的亂髮迎風招搖,新剃的頸梗已隨耳朵變得通紅。殘陽傾瀉在肩膀,他伸出手爬梳同伴閃爍的鬈髮,驀然抽去了髮帶,大笑著揚長而去──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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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迦爾!」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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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騎士谷的戰事由拉鋸急轉直下,帝國的兵力向大陸隘口傾巢而出,在龍與投石器的助陣下,戰線一路向東逼退。金翅雀的士兵又一次退守漂泊守望,他們生長於斯,便化整為零,消失在山石漫布的林地中。
有人在敗走的部隊中看見米迦爾。他怔然跟隨奔湧的群眾,回身驅退追兵,長武的槍頭卻彷彿要對準負傷的達克伯爵。伯爵叫喊他的真名,騎士如夢初醒,一槍劈殺了小卒,將伯爵拉上馬背,向前隱沒在步兵的掩護中。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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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為什麼還把我留著?」戰俘向他問道。
一盞暴風燈在青年頭頂搖晃,鋪地的稻草被雨霧打濕,散發腐爛的酸氣。一切都很倉促,臨時的營地,臨時的編制。同盟的軍隊素來應變靈活,在資源吃緊的情況下,仍弄來這麼間破茅屋關他的大型戰利品:一條好的情報勝過一百條士兵的性命,遑論戰事正酣,一個準侯爵沒準價值連城。
陰影在米迦爾臉上變換形狀,那親切變得空洞,一抹笑出自慣性留在嘴邊。這裡實在沒有什麼好笑的事,無端的微笑顯得格外陰森。他提高燈火,把戰俘照個明白:自他們分別安格尼斯將長髮剪去,現在只稍微過耳,鬢髮濡濕蜷曲,攀附在他的顴骨,宛如大理石像上生長的毒藤。
那裡散發藥草與血凝固後的臭味,安格尼斯艱難地聚焦視線,他在押送期間並未遭受虐待,然而正是這點加重了精神上的憔悴,他青白且虛弱,像具憂鬱的骷髏。
米迦爾嘆了一口氣。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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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問你問題,不是你問我問題。」
他放下油燈,一股腦往戰俘面前席地而坐:「你是怎麼啦?那小鬼又是怎麼回事,難道正統的帝國騎士都上戰場死光了?」
「他三歲就來我家,我看著他長大。」安格尼斯嘴角聳動,半臉的陰影交雜恥辱與憎恨。
米迦爾擺了擺手打斷他,「隨便你──老實的說吧,我對你很失望,安尼。你本來可以殺了我。」
「你是為了嘲諷我才來和我說話嗎?」
「哦,我的小羊,要嘲笑你可有太多別的事能說。」
他將手肘支住膝蓋,手撐臉頰,像從前的學徒男孩注視對方,目光毫無遮攔。
「你退縮了。『公義的信使』,帝國的守護騎士退縮了。為什麼?」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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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芯綣曲皺縮,火焰一陣顫動,屋內隨之變得黯淡。安格尼斯但願自己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解答在他心中如此昭然,猶如明火灼燒。米迦爾渾身沾染煤灰,使他回想起修道院斑駁的濕壁畫,天使高高在上仰視眾人,一心禮讚天主,渾然不識人世疾苦模樣。
他的嘴唇翕動,自乾燥的喉嚨問道:「米夏,你是真的不明白嗎?」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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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不可置信──他們要冊封小貝什摩?」
「算了吧,安尼。」
天色凝重地俯臥在高地之上,季節遞嬗抽走了大地的顏色,竟目是深淺不一的灰燼,灰白的城牆自霾煙裡冉冉浮現。雪季壓境,空氣裡幾乎已能嚐到霜雪的氣味,北風揚起安格尼斯的黑毛斗篷,米迦爾仍一身綿襯輕裘,任憑冷風刮紅耳朵。他發育的比同伴都要晚些,輪廓仍依稀像個孩子,臉上的紅暈黯淡下去,滿頰雀斑變得明顯。
「米夏,你打敗了一條龍!」安格尼斯克制下音量,攥緊了韁繩,驅馬快步迎至米迦爾身旁,「所有人都可以見證,小貝什摩什麼也沒做,他們卻要為此冊封那個懦夫?」
「對啊。誰讓我是個姦生子。」
米迦爾依舊漫不經心,邊用手指捲著馬鬃,留下一排漩渦,「是不是騎士也不那麼重要,我只想快點上戰場砍人。」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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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沉默地行了一段,米迦爾轉頭覷見他的樣子,扯開一個笑容道:「安尼,別露出那種表情嘛。」
愈靠近城鎮,行人開始在路上現跡,一輛載乾草的牛車繞過他們,老舊的車輪軸絞住無話的空氣。再往前一些,出現一個趕牲口的農家女人。米迦爾盯著那女孩,往安格尼斯肩膀推搡一把,下巴頦指向搖擺的背影。
「別亂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們來去跟那小姑娘說說話。」
安格尼斯咕噥一聲「別鬧了」,但米迦爾像沒聽到似的自顧向前,他跟在後頭喊了幾聲,情急下伸手抓住米迦爾的皮革背帶。米迦爾差點給他拽下馬背,他歪著身拉住馬匹,仰過腦袋一臉驚訝。
「──你做什麼啊?」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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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尼斯仍握著帶子,自己也有些困惑,然而他很快便鬆了手:「不要去。你又不是對人家有意思。」
「哇,之前闖女僕寢室時你可不是這樣說的──」
米迦爾瞪著眼,不可思議地湊近了研究他的同伴。憂鬱倜儻的安格尼斯是他們之中最討女孩喜歡的,而他本人也清楚這件事。他的好安尼有將姑娘弄得團團轉的本事,最樂意在大夥面前露一手。他瞅了半晌,忽然便退開身,露出一抹賊兮兮的笑。
「啊、原來是這樣──」
「什麼是怎樣?」
「你知道是怎樣啊。」
「米夏,你最好把話說清楚。」
「安尼去告解了一次忽然變成大聖人囉。」
米迦爾回頭訕笑,觀察安格尼斯臉色變化,知道自己正中紅心:「沒錯,我還知道你犯什麼大錯,安格尼斯。」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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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尼斯登時僵硬在原地,「──你在教堂偷聽我?」
「偷聽?庭院太安靜,我耳朵好也是我的錯?」
米迦爾吃吃笑著攔住他,走馬轉了一圈,握起雙手覆誦起來:「哦,神父,寬恕這陋行,我因那不可理喻的慾望,犯了不可饒恕的大罪;對不應該的對象起非分之想,以至於夜裡做不可告人的──」
安格尼斯一把將米迦爾扯下鞍座,自己也翻身下馬,迎面便揍了米迦爾一拳。一行血滾落嘴唇,米迦爾呆滯半秒鐘,掄拳朝他鼻子回敬。
兩個男孩立刻打成一團,馬匹小步退開,被他們拋在後頭的女人見狀尖叫──原來那是個嬌小的中年婦人。安格尼斯騎在同伴身上,一時停滯了動作,發覺米迦爾躺在地上,正沒心沒肺似地笑。他抬起瘀血的手,往安格尼斯臉上捏了一把。
「天主的小羊,你怎麼就這麼可愛呢。」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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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我不明白,米迦爾,這五年有各式各樣的消息,但我一直只當是謠言……你讓我覺得我從來沒有認識過你。」
燈快熄了,安格尼斯的呢喃自幽暗響起,「我們曾肩比肩為了公平與秩序而戰,為什麼你要逃走呢,簡直不像你──其實現在也還不是太遲。我想你也明白,同盟不能再堅持更久了。你在這時候找我,難道不是為了這個嗎?」
煙霧的氣味瀰漫,昏暗之中遠去的,是兩人一同打過的仗,一同跨越的田野。潮濕的夜在行經的一切結上露水,他感覺臉上潮濕,忽然仰起頭來。米迦爾手托下顎,含著微笑看他;在一個火光閃爍的瞬間,那幾乎像是一種傷感。
「安尼,唉,安尼。」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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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將手掌放回膝上,搖了搖頭,那親切的面具扭曲起來,變得真實──米迦爾發出聲音笑了。屋裡滿是他明亮、真誠的笑聲,米迦爾笑得肩膀抖動,幾次想要開口又被哽住,好一會才揮手發出滿足的嘆息。
「唉,我親愛的朋友,你真是──」他說,「公平與秩序,幹嘛非要是帝國的事情呢。」
米迦爾倏然站起身,張開雙臂展示四周,縱使除了黑暗一無所有:「看看這地方。充斥我的秩序。我不需要貴族血,也不需要法律;在這裡,我就是法律。不過你至少說對了一件事──你的確應該更了解我才對。我還當我們是哥們。」
黑影在四面牆上狂舞,安格尼斯屏息而顫慄著,胸口一寸一寸失去了溫度。他將拳握緊了,又鬆開,闔上發紅的眼,將頭垂入陰影中。
「我從來沒把你當作朋友。」
米迦爾停頓下來。他手扠腰際,半晌,才慢條斯理地撓了撓頸根,「哦,是這樣嗎。」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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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他背過身去,自房角的黑暗裡踢來什麼沉重的東西,彎腰提起油燈,以刀尖挑開燈芯。火焰再度變得熾烈,黑夜中轉現他誠摯的笑容。
「你不喜歡敘舊,我們就來談談正事吧。」
「我什麼也不知道。」
「少來了,你從以前就很不會說謊。」
安格尼斯看見他抽起一把稻草桿自燈中引火,投至地上的黑影:火盆中的鋸屑被點燃,裡頭的煤炭升起一縷青煙,他滿意地勾起火鉗,夾住火缽拖至兩人之間。狹小的茅房被火光填充,米迦爾將油燈掛上牆,傾下身,以鐵鉗抵了抵安格尼斯的胸膛。
「拜曼守望的大公,是打哪弄來金翅雀王的死訊?」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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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神的道充斥人間,是地上的鹽,世上的光。
光已經熄滅,晚風裡有鹽土的苦味,多年後以他們開闢的營地為基礎,帝國在艱苦的戰役攻下尖峭堡。在這片營區裡,只有很少數的人得以親臨勝利的光景。日子漫長,士兵在窮山之中未聽過浪潮的聲響,單憑口語與信念,知道海就在山谷外的某個地方。
安格尼斯躺在擁擠的營帳下,睜著兩眼,向上瞪視虛無。圍繞他是一眾貴族少年們,經連日艱苦行軍,各個睡得七橫八豎,如亂葬坑裡手腳交錯──人們說了謊,他們面對的並非傳說裡的農民雜牌軍,而是同盟貴族數代傳承的鐵騎部隊。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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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堡時少年們憑劍與血統橫行,如今忽然驚覺自己並非真的所向無敵。當子爵之子小薩里為救援主人英勇戰死時,少年們為他祈禱,暗自想道換做是自己能做的更好;當小費多拉出外打水被山民殺害,他們便不再這麼想像了。
流箭不會區分王子或農奴的兒子。死亡的鐮尖前眾生平等,那是世間至上的公平,公平得教人畏懼。
狐里狐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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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今晚他就要喪命。安格尼斯繃直手指,很緩慢地吸氣、吐出:有一條溫熱的手臂橫在他心口上。米迦爾挨在他肩旁沉睡,睫毛闔在臉上,如死去了一般。
安格尼斯嚥下口水,一點一點轉動腦袋,對上米迦爾的睡臉。他將那手臂小心抬起,疊在原主的胸前,再鬆開。沒有動靜,少年的氣息依舊平穩。於是他不禁屏息,手指拂過那些雀斑,鑽入麥田顏色的頭髮當中。
髮帶在風中飛揚,光輝比蜜更甜美,卻比金子苦澀。安格尼斯摩挲柔軟的短髮,從鹽濕的夜風裡,再一次嗅見北地豐收以後、草木乾燥的芬芳。
他向少年俯下臉龐,再往下,對那嘴唇虔誠禱告。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7
ᴀɢɴᴜs ᴅᴇɪ,
ǫᴜɪ ᴛᴏʟʟɪs ᴘᴇᴄᴄᴀᴛᴀ ᴍᴜɴᴅɪ,
ᴍɪsᴇʀᴇʀᴇ ɴᴏʙɪs,
ᴅᴏɴᴀ ɴᴏʙɪs ᴘᴀᴄᴇᴍ.
上帝的羔羊
除去世人罪的主
憐憫我們
賜我們平安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安格尼斯 Agnes(24)
跟米迦爾同天受洗,同樣師承老貝什摩學習劍術
作為最出色的弟子繼承了師父的鷹谷徽戒
能力至上主義,好面子,對強悍卻像動物一樣的米夏又愛又恨
雖然貴為侯爵次子,因為不甘服從顢頇的長兄變得痛恨封建,全力擁護帝國削弱地區貴族勢力
名字語源是羔羊,在一次讀經課中被米米知道了這件事,非常不幸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本篇又名"我把你當兄弟你卻只想上我"河道戀愛氣氛濃厚也搞一下CP…雖然兩個人在互砍刑求也沒有CP…世上最可怕不是與米米為敵 而是愛上米米ㄚ…

本來還想畫他們小時候ㄉ事…比如米在教堂窗下其實很在意安尼有這麼大的事居然不告訴他……還有安尼禱告的時候想如果米米是女生就好ㄌ 然後想到米妹肯定會"你能爬上這座塔我就跟你約會"再把真ㄉ爬上窗台的人推下去(是米)…但週末靈壓all in設定圖去ㄌ…大家自行想像一下(…)……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噢,親愛的聖人,那麼也讓嘴唇做手做的事吧:讓他們禱告。
假使不能得應許,恐怕我的信仰將成絕望」「聖人不移動,縱使祂們應諾信徒的禱告。」「那麼不要移動,當我進行我的禱告──
從我的唇經由你的,使我的罪孽得以滌清。」網址篇名就是…大家在舞會裡聽過的
那個…聽到第五遍忽然被sweeter than honey and bitter than gold打到………
聽ㄌ兩週有因為文卡著結果沒有發…就是…美麗的巧合…
狐里狐塗
2 years ago @Edit 2 years ago

&我有畫禮服米……(好
沒哩!大家克魯森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