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GM

「———— 哈」
「—— 哈啊」

「—— 哈啊」

戰場上砲聲隆隆，身旁的喘息、咆哮及哀嚎聲更是不絕於耳。即便大局對同盟軍來說居於頹勢，可身為領頭羊的白髮少年沒有絲毫猶豫，仍堅定地領著軍隊筆直前進。

他明白，自己身為軍團長所以才更不能讓相信自己的人感到失望；他明白，身後的夥伴們在看見自己往前衝鋒開路的時候會產生勇氣，正因如此才更不能表現出動搖的樣子。

可現實總是無法如願，即便他盡力了，獅子心的爪牙仍佔領鷹谷，襲向愛波頓。


「——是我能力不足⋯」

「沒辦法保護好這個地方是我的錯—— 」

「—— 一切都是我的錯。」

白髮少年披著夜色回到自己位於鷹谷的住處，進門後匆匆寫了一封信，接著開始環顧四周。
一開始覺得來人間打這場仗不過是所謂的『工作』，但隨著跟這裡的人相處時間久了，心態上不知不覺也起了些變化。他回想著這段期間內發生的種種，邊伸手輕撫過屋內的景物，最後視線回到桌上筆筒內那幾根巨大的白色羽毛上。

「我可該拿這一切怎麼辦呢⋯⋯」他拿起其中一根羽毛喃喃自語著，待在門外的歐塞拜亞也忍不住往屋裡探頭，望向自己的主人。
屋裡一片漆黑，唯有從窗外透進的微弱月光能照亮一角，這樣的條件下沒人能知曉這時候的他到底用什麼樣的表情說這句話。

少年嘆了口氣，便抓起那封信走向門口。歐塞拜亞見自己的主人有動靜跟著縮頭，一人一馬就這樣來到屋外。他卸下歐塞拜亞身上的馬鎧及馬鞍，將信裝進收納容器後固定在牠身上。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替你綁辮子了。」少年說道。白天在戰場上那水藍雙眼明明充滿殺氣及魄力，如今卻用一種溫柔又或是無奈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夥伴。而歐塞拜亞也用鼻子輕蹭少年的臉頰，就像在回應他一樣。

「喜歡嗎？這樣應該還可以吧？」辮子完成後他順手撩撥了一下。

「歐塞拜亞，去吧，去找那女孩，我相信她能好好照顧你的。」歐塞拜亞聽少年這麼說後發出嘶嘶馬鳴聲，動物的第六感讓牠似乎能預料到自己的主人即將做些什麼。「愛德華會陪你一起，你不用怕。」在提到『愛德華』的時候從不遠處的樹梢飛來一隻全身雪白的信鴿。

「我叫你走！」見眼前的馬兒無動於衷，他大聲斥喝，這是他頭一次用如此大的音量對自己的夥伴說話。「快走！別待在這！」說完指向一頭的樹林，要歐塞拜亞往那方向離開。

歐塞拜亞見狀大聲鳴叫一聲，便和那隻雪白的信鴿往樹林的方向前去，不一會兒那一大一小的淺色身影消失在樹林內。

確認好該做的事都做完後他又一次進到屋內。

「我可不希望自己醜陋的一面被你看見啊⋯⋯」少年拔劍出鞘，冷冽的金屬碰撞聲迴盪在整個空間。他轉眼看著窗外那明月，緊接著緊閉雙眼。

「—— 再見。」

下個瞬間他用手中利刃劃破自己頸部，鮮血如同瀑布般從那深深的傷口傾瀉而出，血液染紅那身全白裝束，猖狂四溢的血珠更如同玫瑰花花瓣似的灑落一地。


「———— 咳咳！」
「—— 咳」

「—— 咳」

「⋯⋯⋯⋯⋯⋯」

沒過多久那因氣管被切開而發出的咻咻呼吸聲變得越來越微弱，最後嘎然而止。

天國內部一片混亂，眾天使們圍繞在天池池畔看著水面映照出的畫面。


「————他怎麼敢！」
「他怎能——！！」

「—— 這麼做實在太胡來！！」

「請各位安靜。」

響亮的女聲迴盪在充滿白色石柱的聖殿內，原先那些議論紛紛甚至發出驚呼聲的天使們目光都聚集至聲音源頭。
開口說話的人是阿贊得。

「一切的原因等他回來再探究好嗎？」原先看起來有些嚴肅的神情馬上又變回掛著盈盈笑臉的面孔。

「天神原。」她用溫和的口氣呼喚這個名字。
「⋯⋯」名字的主人從人群中緩步而出，雖然低著頭但那哭紅的雙眼仍明顯可見。

「天神原，請幫我帶他回來，好嗎？」阿贊得繼續說道。「一切都會沒事的。」
「⋯⋯是的，阿贊得大人。」豆大的淚珠隨著又一次的眨眼從那纖長的睫毛上撲簌簌落下。
名為天神原的白髮紫眼天使離開人群，獨自來到雲層邊界，接著縱身一躍，整個人沒入雲海中。

天神原一來到人間便直接降落在鷹谷森林中的房屋門前。她走進屋內，擁起那名失去生命跡象的白髮少年。


「⋯⋯走吧，我們回家。」

她抱著少年回到天國，接著走進充滿白色石柱的聖殿深處，而那些原先聚集在天池池畔看戲的天使們早已鳥獸散。

天神原將少年放在池畔邊，緩緩替他解掉那身因沾滿鮮血而變得髒污不堪的服裝。「你這個傻瓜⋯⋯」她看著那仍血流不止的傷口忍不住又掉下淚來。

深吸一口氣後她抱起一絲不掛的少年，拍拍背上那對翅膀，兩人一同浸到池子中。

「⋯⋯回來我身邊吧。」天神原才剛鬆開雙手，少年的軀體便直直下沉，最終隱沒在那看起來深不見底的池內。
眼前狀況跟預期的沒兩樣，她見狀沒多說什麼，就只是回到岸上，整個人蜷縮著直盯池裡看。

「他會回來的，放心吧。」站在陰影處靜靜看完一切的阿贊德這時候才出聲說話。「妳要對他有信心。」

「⋯⋯好。」

「———— 黑暗」
「—— 無盡的黑暗」

「如此冰冷的——」


「—— 這一切就像做了場夢似的」

Hara睜眼發現自己身處黑暗中，他連忙伸手想確認自己究竟身處何處，動作的同時察覺到些許阻力，「在水裡嗎⋯⋯」他心想。
這時像想到什麼似的，Hara用手摸向自己頸部。傷口正逐漸復原，可仍稍有些許不平。

他才察覺到原來一切都不是夢。

「———— ra」
「—— Ha」

「—— Hara」

「有人在叫我⋯⋯」突然間黑暗中出現相當微弱的聲音在呼喚自己的名字，那嗓音是如此耳熟，又溫暖⋯⋯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池畔邊的天神原等到都快打起盹來，突然間池子裡有了動靜——

水底浮上許多氣泡，天神原見狀慌張探頭，躊躇一下開始對水面呼喚那個名字。

「———— Hara」
「—— Hara」

「—— Hara！」

「啪唦——」說時遲那時快，水中伸出一隻手來抓著池岸，接著Hara用力一撐，整個人直接翻上岸。

顧不得Hara全身赤裸又濕透，一個箭步上前先是賞了他一記耳光。Hara明白為什麼天神原會這麼做，他也對自己的行為造成天神原這麼難過感到內疚，兩人沈默好一會兒。

「⋯⋯我⋯」Hara開口同時天神原突然擁向他，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擁抱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整個人動彈不得外兩隻手就這麼懸在空中無處安放。

『歡迎回來。』

「⋯⋯我回來了。」Hara將自己的臉埋進天神原的肩窩。「⋯⋯對不起。」原先堵塞在嘴邊許久的那句話總算脫口說出，接著才退了一步，正臉看向她。

「好啦、好啦，真是感人的姐弟重逢。」一旁的阿贊得拍了拍手說道，她丟條布巾給Hara。「先擦乾吧，然後，天神原。」用手比了比一旁。「可以給我們點空間嗎？」天神原點點頭，小小聲向Hara說聲「晚點見。」便暫時迴避。

天神原離開後師徒兩人並肩坐在池畔。

「我們有多久沒像這樣說話了？」阿贊得問道。
「不知道，或許幾十年有吧。」

「我可不記得自己有教過你這麼做過哦？怎麼，被誰帶壞了？」即便阿贊得臉上帶著笑容，Hara仍知道她對自己的行為感到不滿。
「別說笑了。」
「讓同盟軍痛失鷹谷這塊寶地，還讓首都陷入戰亂，身為軍團長這樣像話嗎？」他道出無法向任何人傾訴的真心話。

「說實話我對這一切感到相當自責。」

「所以你選擇了斷自己的肉體來負責？」
「⋯⋯⋯⋯」
「在我眼裡你只是在『逃避』。」阿贊得說完一個彈指，兩人面前的池子映照出人間的畫面。「看看他們，那是你的夥伴吧？」池子裡映照出的是自己的同僚們在戰場上奮鬥廝殺的畫面。「他們都這麼努力活下去了，那你呢？你這樣豈不是成了膽小鬼？」

「你身為他們的長官現在這麼做才是真正的不負責任。」
「⋯⋯」被阿贊得這麼一說Hara身軀一震，他將臉埋進雙膝間。「⋯⋯所以我該⋯」

「你該回去並且繼續帶領他們。」她罕見的揉揉Hara的頭。「你的夥伴們可比你想像中要信任你這傢伙呢，別辜負他們的心意也別讓他們擔心，知道嗎？」
「⋯⋯⋯⋯」Hara就只是維持原先的動作點點頭，沒有更多動作。

「那我先走啦，剩下的交留給天神原，她應該也有很多話想跟你說。」阿贊得一派輕鬆似的起身。「天神羽良，你可是我唯一且引以為傲的徒弟啊，爭氣點。」她臨走前留下這句話給Hara。

阿贊得離開後Hara靜靜看著恢復正常的水面，水面上的蓮花不知何時已朵朵盛開，這畫面使他的心情比稍早前要平靜許多。

沒多久身後傳來噠噠腳步聲，天神原來了。Hara轉頭望向她，伸手拉著她讓她坐到自己身旁。

「那個，我剛剛不應該⋯對不起⋯⋯」天神原囁嚅著。
「沒事，是我有錯在先，我不該這麼做。」Hara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我要回去，回到人間。」
「⋯⋯是嗎。」
「嗯，別擔心，我不會再傷害自己了。」

天神原點點頭。「以後有什麼事可以寫信讓愛德華帶回來，別又自己默默承擔一切了。」她牽著Hara的手回憶起小時候的畫面。
那愛哭的小男孩如今也長這麼大了，想到Hara那哭泣的面容跟現在略為嚴肅樣子對比，一直緊皺眉頭的天神原忍不住輕聲笑了笑。

「怎麼了？笑啥？」Hara有些不解地看向對方。
「沒、沒什麼喲！」說完伸手輕撫Hara的臉頰。「住處的問題會再幫你張羅，別擔心，想回來看一下的話隨時都可以。」
「⋯⋯嗯。」

Hara換上一套乾淨的服裝，拍拍背上的翅膀，明明自己也才死掉沒過多久就被復活，但總覺得⋯⋯這種拍動翅膀的感覺有幾分陌生啊，等等這樣直接飛下去沒問題嗎？「真是的⋯⋯」他輕笑著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來到天國大門前，回頭望向遠方那宛如日出時分的雲海間聳立的巨大白色希臘式神廟建築，依稀能看見天神原站在那向自己揮手。
即便對方可能看不清楚，他也伸手道別，接著推開那扇高聳入天際且閃爍著金光的鏤空雕花金屬大門。

最後一個回眸，緊記眼前的景象；摸摸頸部的傷疤，他不想再讓重要的人流淚；做足準備後打開那四面潔白羽翼，奮力振翅，飛向人間。

「——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