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似乎拿掉,就是鬧鬼了。
景元邊脫衣服邊想。
平凡的一天,被公文和下屬追著兩頭跑,回到局裡還要幫忙收拾彥卿留下來的爛攤子,一堆8+9圍著局子叫囂警察打人啦。
累啊。
本想著要回家直接先倒在沙發上睡一波再說,疲憊的景元打開家門,剛踏進去便踩上了一灘水,發出噗滋的濺響。他下意識低頭看去,看見自己黑色皮鞋浸在深色的血泊之中,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血流滿了玄關,連他最愛的毛毛貓室內鞋都被染成殷紅一片。
......?
再眨眼,又是熟悉的玄關,他的皮鞋沒有被弄髒,毛毛貓也很乾淨美麗的放在角落。彷彿剛剛的血色地獄都是幻影一樣。
太累了啊。
景元揉了揉臉,把外套跟包甩上沙發的另一側,就很沒形象的倒在了上面。
還沒過多久,他的意識模模糊糊的,只覺得室溫涼了不少,估計是要變天了吧。
在快要沈入夢鄉之際,一道刺眼的光照上眼皮,景元掙扎的睜開眼,發現是電視打開了。他氣惱的想關掉,卻一時之間找不到遙控器。
景元暗罵了一聲,吃力地抬起身子,在黑暗中,遙控器被遺留在沙發底邊,露出了一半的輪廓。景元懶得起身去拿,真的是翻了個身探手下去撈,撈是撈到了,可更讓人頭皮發麻的展開也出現了。
他的手在碰到遙控器的那一刹,被什麼東西握住了手腕。涼涼的溫度貼上皮膚,像是吐著信子的蛇攀沿上手一樣,叫人雞皮疙瘩掉滿地,景元猛的抽回手,卻發現手上什麼都沒有
空氣瞬間安靜了。
電視還在擾人耳膜,此刻景元真的是謝天謝地還有這麼一個聲音蓋過寂靜。他僵坐在沙發上近乎十秒,動都不敢動。
沙發底下有人。
不可能。沙發底下的空隙就是連藏匿一個孩子都有點勉強,不可能......
景元最後還是硬著頭皮起身去開了燈。
......
啪。
燈還沒亮多久,還伴隨著開關的聲響。
景元再次打開電燈。
......
...........
啪。
景元要崩潰了。
景元決定去沖沖澡緩解一下。
南無阿彌陀佛,老天保佑,耶穌在上,煌煌威靈......
他口中碎念了一大串,手很抖的終於退去了所有的衣物。溫熱的水灑了下來,毛毛貓也原形畢露變成瘦貓貓。
很好,還沒發生什麼。
就在他這麼想時,在那顆懸著的心終於輕輕落下時,一隻手猝不及防拍上了淋浴間的玻璃門,留下了一張很大的手印,啪得一聲巨響,嚇得景元憋不住一聲尖叫,在空蕩的浴室迴響了好一下。
血從手印上流下來了,倏忽間,他聽見有人在他耳邊細細耳語。
景元,有誰叫著他的名字,景元。
像是緊繃的弦斷開,景元心底也有什麼地方啪地一聲徹底斷了,被他忽視的恐懼就像是一頭得到解放的巨獸橫衝直撞,撞得他腳抖的走不了路,只能屏住呼吸僵在原地。
太難看了景元......花了點時間,擅長自我調節的局長整理好了情緒。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耳語跟手印消失了,就像不存在過一樣。很好,景元安慰自己,要穩住,不能自己先丟盔卸甲,好歹也是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了,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總之先走一步算一步。
該睡覺了,明天還要忙。
換好了睡衣上了床,床還沒躺熱,他就聽見了幾聲微小的雜音,像是人體被拖在地上發出的聲響,而且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景元不自覺的蜷起腳趾,他不敢睜開眼睛,他不想看。
而他的逃避也促使對方更加的囂張,一陣死一般可怕的寂靜之後,那個東西爬上床了。
他沒有重量,床沒有凹陷下去。但景元就是知道他來了,攀爬上了他的床,一點一點地朝他靠近,接著,景元終於忍不住開始發抖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因為這極寒,還是因為恐懼而不住顫抖,冰涼的吐息噴灑上臉,那個東西已經騎上來了。
景元。
這聲叫喚不再模糊,乾啞又扭曲,像是從緊閉的牙關中擠出低吼,挾著來自地獄的哀怨癲狂。
他是那麼可怕,又熟悉的懷念。
景元睜開眼,對上了那人腥紅的眸子。
還記得我嗎?他聽見應星問道。
他要怎麼相信眼前的人是應星。
如夜色般漆黑的髮絲披散下來,從應星的肩頭滑下,儼然成為了很好隔絕外界的屏障,景元被困於兩手之間,應星俯下身,用著景元最愛的臉做了個陰森駭人的表情,又問了一次相同的問題。
「記得。」景元從乾涸的喉嚨擠出聲音,然後輕輕地喊了聲哥。
這種仿佛從無邊煉獄裡爬出的陰魂厲鬼是應星哥?
景元希望這一切都是玩笑。
他和應星哥是竹馬,但很久很久沒見過面了。
他的父母早早去世,被遠房親戚白珩收留後,兩人才開始有交集。
曾經他的姊姊鏡流把景元帶去了白珩家鄉過了一個快樂的暑假,他就是在那時候第一次遇見應星。
應星比景元大了個三四歲,很靦腆很有禮貌,對上景元的視線會臉紅,兩個孩子一點一點混熟,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後來發生一些事,他們變得很尷尬。
之後又過了好幾年,景元才從鏡流口中知道應星跟白珩前陣子移民到國外生活去了。
再後來,他就聽聞白珩死了,應星失蹤了。
而現在的這個自稱應星的傢伙伏在他身上,聽見景元的回應後陰惻惻的笑了。
他不該是應星,景元聽見心底有個聲音說道。
他不想要相信應星已經死了。
「幫我一個忙,景元。」厲鬼說,「幫我復仇。」
......若要報案請走相關程序提交報案單及相關證明......若是這麼說是不是太靠北了?
「......你先說說。」
「丹恒。」沒頭沒尾的冒出一個人名。
「?」
「丹......恒!」應星的臉突然變得很扭曲,夾雜著龐大的恨意和怒氣,他瞇著血一樣的紅眼,神情變得更癲狂許多,「殺了他......殺了他!!」
「???」
景元很矇,他還是沒有辦法好好的跟應星共情,小小的腦袋上冒出了大大的問號。
丹恒是誰?
有仇?
「你自己怎麼不去?」最後一個問題景元忍不住問出了聲。
「我殺不死他。」非常老實地承認了。
景元想給他一個白眼,「你加油一下啊,照你剛剛那樣嚇我的手段,你多試幾下肯定能把對方嚇死的。」絕對可以,剛剛他差點就被應星哥嚇得一命嗚呼了。
「我做不到。」厲鬼又重複了一次,「幫我復仇。」
「你到底幫不幫。」
明顯不是疑問句的口氣。
景元覺得自己快被氣笑出聲了。
白珩的死讓姐姐性格變得更加沈默寡言。
應星的失蹤也成了景元揮之不去的疙瘩。
他那時候還是副局長,靠著關係才跟那個國家的警政單位搭上線,對方也承諾會鄭重調查這起失蹤案。
又是兩三年過去了,應星沒有任何消息。
也有人告訴他,八成已經被毀屍滅跡了。
而現在,他的鬼魂找上門了,劈頭就是使喚他去做這做那,他冷漠的表情沒有任何一點念舊的情緒,只有瘋狂、瘋狂、跟瘋狂。
景元在他心裡,不過是達成復仇的工具。
景元突然覺得很累,這次是心理上的疲累。
「我不幫,」景元說,聲音聽上去比想像中的還要冷,「我不會幫你殺任何人,應星,快去投胎吧。」
「你不幫?」
「嗯,不幫。」
應星的表情在驟然間發生了變化,像是蓋著一張人皮的面具,皮膚下隱隱有什麼開始狂躁的流動著,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皮而出。他顫抖著,像是在忍耐著什麼巨大的情緒,景元.......應星惡狠狠的叫喚著他的名字,血從眼眶處滴落了下來,一滴一滴打在景元的臉上,應星還在逼近,可是景元已經無處可逃了。
下一秒,應星突然張開血盆大口,鬼哭狼嚎的大叫起來。
景元清楚看見森森白牙參和著血絲,應星的牙齒很尖,這已經不是人類的範疇了。
然後,應星發狠似的要咬上景元的臉。
——操xx,嚇死我了!真他x是厲鬼啊!
這就是景元失去意識前最後的想法。
第二天,他被小鳥叫醒。
這是日常。一群團雀會嘰嘰喳喳地在早晨圍繞著窗戶,等著起床的景元撒一點好吃的在窗台上。
景元在床上躺了好久,沈默了摸摸自己的臉。
沒有缺口,太好了。
是夢吧,一定是。就算是夢,這也可能是景元做過最恐怖的夢了。
伸了個懶腰,景元剛想舒舒服服地坐起身,眼角餘光卻瞄到一抹黑色,顏色像極了某人的黑髮。
景元僵硬的轉過頭,他看見昨晚那隻企圖咬爛他的臉的厲鬼,正坐在他旁邊,坐在陽光照射不到的位置,抱著膝蓋縮成一團,死死的盯著他。
......饒了我吧。景元感覺自己也快裂開了。
(我去吃個飯,可以隨意插樓,這篇是搞笑向的所以就不著墨太多比較可怕的內容)
見應星沒有要搭話的意思,景元也不想去開這個口。下了床,繞過床沿走向衛浴室,他都能感受到應星的視線死死的黏在自己的身上,景元走到哪,那股絕望又冰冷的目光就會如影隨形,盯得景元頭皮發麻,不免的升起一股煩躁。
從浴室出來後,景元直視著陰鬱的厲鬼,插著腰說道:「你到底想怎樣?」
「我說了,幫我復仇。」
景元看了看他的嘴,昨晚的恐怖經歷有一次不受控制的浮上腦海,他吞了吞口水,覺得這時候再說錯什麼話他的帥臉可能就不保了。
「那你倒是說一說細節。」
「他叫丹恒。」
「然後?」
「……」
「沒了?」景元氣笑了,突然覺得自己這樣有點白癡。
「我丟失了很多記憶,」厲鬼第一次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想起來的。」
景元有點無言,這種情況他不是第一次遇到,有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家來投案時也是一邊寫筆錄一邊絞盡腦汁回想過去的情況,敢情他哥這是提早患上老人癡呆了。
「好,那我換一個問題。」景元揚起嘴角,坐在了床沿,與影星抱持著一個親近又不失禮貌的距離,儘量讓自己顯得輕鬆友好一點。這是圓滑處事的局長慣用的小伎倆,帶上那副誰都好的微笑貓貓假面說話,無論是囚徒還是下屬都很容易打開心房。
「哥,你是怎麼死的?」
景元雖然是笑著說,語氣聽起來卻認真的可怕。
他很在乎這個問題,比起丹恒是誰在乎多了。
「死就是死了,這不重要。」可那個人卻回以一臉輕描淡寫。
這甚至不算一個回答。
景元收起了笑容。
「對你來說,的確不重要。」白髮的男人轉過頭,不願再看他,「但有人一直在找你,沒有放棄過。」
「......」
「你對他來說,很重要。」
「......我只記得,痛楚。」過了好一會兒,應星的聲音才突兀的從背後傳來,他說得很慢,語氣中隱隱能感受到幾絲不易察覺的不安,「我不知道我到底怎麼死的,又好像死了好幾次,只記得全身上下都在疼痛。直到現在,那些幻痛都在不停的折磨著我。景元,不要再讓我回想這種事了。」
景元到辦公室時,桌上已經放好了一杯飄著醇香的咖啡。景元喝了一口,嗯,稍微涼掉了,代表自己今天的上班時間是有點晚了。
他與應星後續沒有再說什麼,應星顯然陷在了自我的情緒中,不再言語也不再理會,像是一尊受詛咒的雕塑一般靜止不動。
所以景元就直接出門去上班了。
和秘書青鏃交代了一些代辦事項之後,剛拉開座位,就收到了一封訊息。
他滑開手機,是社交軟體的通知,來自於一位叫丹楓的人,旁邊的備註是超喜歡貓貓的不普通人類。
丹楓:(傳送了一段影片)
丹楓:這是昨晚「藥師」的行動證明。
景元:幫大忙了,大英雄。
景元點開影片,便被吵雜的電子音樂及尖叫吵得馬上將聲音轉到靜音。看起來是一處違法地下夜店,斑雜的光線照得人頭暈目眩,影片中似乎鎖定了三四個帶著帽子的人,等等拿著這個影片給符玄掃瞄一下吧。
景元:對了丹楓老師,你這次怎麼又「剛好」在案發地點的呢?
丹楓輸入中...
...
丹楓輸入中...
...
景元覺得滿好笑的,就看著「丹楓輸入中」在屏幕上閃過了好幾下,過了好一會兒才看見他成功地發出了訊息。
丹楓:貓跑丟了,找貓時剛好看到。
這是裝都不裝一下,景元有些啞然失笑。
接著,他又看到丹楓傳來了訊息。
丹楓:對了局長,方便和我見個面嗎?我有東西要給你
丹楓:事態敏感,請一個人前往
景元挑眉,他有些意外,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竟然自己主動要求見面了。
丹楓是一個神奇的傢伙,第一次找上景元時,已經是兩年前的事了。丹楓主動聯絡了過來,那時候人類進化案斷了線索,正愁無路可繼續發揮時,這名神秘人提供了「藥師」內部的會議畫面。
起初,景元以為丹楓是對面派來探風聲的棄兵,每一次的行動他都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卻沒想到,丹楓說的都是真的。
後來陸陸續續丹楓也有在提供其他的情報,兩人聯手打得對面措手不及,慢慢的,他與景元就培養出了一個默契的合作關係。
但說完全信任於他,是不可能的。
景元:約哪呢?還是就在警局碰面。
丹楓:不妥。
丹楓:小心內鬼。
景元手指一頓。
景元:嗯,聽你的。
兩人最終約在一處公園的河堤下,大多數人選擇在上方看風景,鮮少有人會有下來的念頭。
景元對這裡也不是太陌生,不久前還在這撈過屍呢,或者有要犯藏匿在這裡做非法交易什麼的。
站了許久,終於等到神秘人姍姍來遲。景元聞聲回頭,剛想勾起笑容打個招呼,卻不由得一愣。
來人比他略矮一些,穿著簡單的素T,面容清秀乾淨,大概還不到二十出頭。俐落的黑色短髮下,那雙眼睛倒映著波光,清澈的仿佛能從其中望見自己的倒影。
呦,還以為是什麼凶神惡煞的叔叔,竟然是個養眼的小鮮肉。
「丹楓?」
青年點點頭。
「抱歉,公車有點慢,稍微遲到了。」
「沒事。」景元擺擺手,又忍不住多看了人家幾眼,直到與那雙疏離又疑惑的目光撞上才作罷,誠實的說出心中的想法,「嗯......你是大學生吧。」
那人也沒有否認,點了點頭,頗有幾分乖巧的意味。
好傢伙,沒想到他一直以來都在跟學生合作......景元泛起一絲苦笑,一些勸誡的話溜到嘴邊又被丹楓打斷。
「只要做完這些事,我就會乖乖回去唸書,我保證。」
「丹楓,」聞言,景元的眼神變得有些意味深長,「你不清楚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麼危險的事,你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我知道......」
「你不知道,」景元和他拉近了一點距離,男人擋住了光,在青年的身上投下巨大的陰影,「不要小看『藥師』,他們無處不在,甚至是你的親朋好友都有可能是他們的一員。」
「局長......」
「你還年輕,別為了幾個人渣攤上自己的未來,你還年輕......」似乎是想到了某人,景元眼神又暗淡了幾分,「回去吧,我們的合作關係結束了。」
話末,他突然想到那個「某人」昨晚還爬床嚇唬他呢。
......就他媽離譜。
從頭到尾,丹楓冷淡的表情上都沒有任何一絲的鬆動,也絲毫沒有感到意外,就好像早就預感景元會介意年紀這件事一樣。他是該介懷,任何一個有良心的成年人都不希望有個學生捲入這種危險的犯罪行動。
丹楓仰起頭,毫不畏懼的直視景元清亮的金眸,他開口道:「局長,我今日是來將這些資料交給你的。」
他從口袋內掏出一個兩個指節大小的usb 。景元接過了手,聽見他繼續說道:「您看完這個,再來考慮合作的事吧。」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傳訊息之前,我不會再主動找你了。」
不知怎麼聽起來頗有幾分委屈之意。
景元難得在太陽下山之前回家。
聽聞局長沒有要加班時,副局長符玄驚得被熱水燙到了手。
有沒有那麼誇張,景元想,今天這班他上的挺心不在焉的,還不如早退休息去,跟公文乾瞪眼一點意思都沒有。
深呼吸了好幾次,景元的手搭上了門把。他設想了無數次打開大門之後會看見什麼景象,什麼血肉塗滿地板或是貞子陰暗爬牆都有,做好這些心理建設之後,景元鼓起勇氣打開了門。
沒有什麼血啊肉的。
視線之下,只有一個人坐在玄關等著他回來。
景元預想過最糟糕的情況,就是打開門後什麼都沒有,就好像應星其實沒有來過一樣。
幸好,幸好他還在。
景元叫了他一聲,應星也只是淡淡掃了他一眼,用眼神無聲地詢問著他想要的。
「沒有,」景元換上了可愛的貓貓室內鞋,「今天很忙。」
「我會幫你的。」為了生命安全,他又連忙補充道。
他以為應星會生氣,但沒有,厲鬼只是有點木訥的點點頭,沒有要多說什麼的意思。
還怪好說話的。
景元看他這副模樣,覺得好像他一開始認識的應星。小小的,總是躲在白珩的身後觀察著一切。景元第一次主動找他打招呼時,他也是這樣呆呆的點點頭。
很可愛。
鬼使神差的,景元想要摸摸他的頭。
結果當然是穿透了過去,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像是穿過了什麼毫無阻力的屏障,觸覺上沒有實感,還來不及失落,應星便像被燙到似的彈了起來,他後退了好幾步,嘴裏發出幾聲低啞痛苦的喘息。
「怎、怎麼了?」景元一愣,難道鬼魂是不可以觸碰的麼?
「你今天......和誰接觸了?」應星質問道,他稍微平復了情緒,但表情看上去還是很戒備的樣子。
這問倒他了......景元想,他這個局長一天接觸的人可多了。
「嗯......很多?有什麼問題嗎?」貓貓歪頭,貓貓不知道。
「有討厭的味道。」
「噢。」
「不喜歡。」
「行,」景元乾脆的脫下西裝外套,「那我洗澡去。」
再三告誡厲鬼少來洗澡的時候騷擾他,不然羅浮局長會以性騷擾的罪名逮捕他。應星只是給景元一個嫌棄的眼神讓人家自己體會體會,意思是你現在這麼「臭」我根本不想靠近你。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出來,景元又看到令人頭痛欲裂的景象:他的公文包從沙發上被拖了下來,裡面的文件散落了一地,筆電還被硬生生掰成了兩半。
很明顯罪魁禍首是誰了,那個厲鬼站在一堆狼藉之中,插著腰,一臉的慍怒,好像景元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一樣。
......不能生氣,不能生氣。
「你......」
「你......」
兩人異口同聲地開口,然後又沈默了。
「我先說......」
「我先說......」
又默契的說話了,就好像排演好了似的,但是當然沒有。
景元......拳頭硬了。應星看起來也快要厲鬼附身了。
「我先說!」景元直接發揮看家本領,要論嘴上功夫誰也比不上他,他搶先一步說道,「你有什麼毛病?」
意思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只是情緒輸出版。
「你才有毛病。你幹嘛把『髒』東西帶回家?」應星臭著一張臉,他指了指滾到角落的小玩意,「這不是你的東西吧?」
角落躺著丹楓給他的usb,興許是剛剛應星踢到那的。
「不是。怎麼了?」
「不舒服。」應星說,「討厭、噁心......趕快把它丟了。」
景元看了他一眼,覺得應星現在頗像一隻炸毛大黑貓,還是最不講理的那種壞貓。
景元心疼的看了一眼報廢的筆電,嘆了口氣,他走過去撿起了那個玩意,說道:「這可不能說丟就丟啊,是別人給我的資料。你就忍耐一下吧。」
「誰給你的?」
「一個同事。」
應星皺起眉頭,「那就別跟他有接觸了。」 我也希望啊,景元內心回話,我也希望丹楓別再跟我有接觸了。

晚點回來被朋友抓出門吃飯
不是很重要但這些大綱以後寫完了(如果)會補完整版上ao3
隔了好一陣子,景元才收拾好心情去看丹楓給他的資料。
在這之前,他把usb丟到了冰箱的上方。應星的抗拒太過明顯,他不僅不願意靠近那玩意,也不準景元接近,男主人無奈之下只好先暫時擱置,倒是苦了守著訊息的合作夥伴了。
一晃眼,他竟跟這個厲鬼同居了三天。
這三天,厲鬼意外的沒有催促復仇的進度,景元不在或是睡覺的時候,他會找一個角落蹲好,然後自顧自地陷入回憶裡。
有次景元會在半夜被濃重的血腥味驚醒,發現自己身處一片黑暗之中。不遠處,應星背對著他跪趴在地,嘴裡發出駭人的哀號,像是有人用鈍刀一次一次的劃傷景元的心。在他黑色的衣物下,鮮血泊泊流了一地,越擴越大,應星只是痛苦的低鳴著,忍受著極大的痛楚。
似乎是感應到了景元的靠近,他睜開腥紅的眼,似是求饒又似是訴求,於是朝著他伸出雙手,渴望來人可以將他擁入懷中。
好痛、救我、愛我。
景元想回應他,目光攀上對方的手之後卻頓住了身形。
那裡沒有手指。
只有鮮血淋淋的掌心,空虛的想要抓住什麼活物,在那一團陌生的肉團之上,本該有手指的地方翻著皮與血肉,甚至可以從其中窺見骨與骨的縫隙。
荒誕的夢境在巨大的情感波動中戛然而止。
起初,只是虛虛盈滿瞳孔的燭火,而這點不起眼甚至卑微的火苗卻燃起了滔天大火,化作萬千條火舌從兩人的衣角向上蔓延,貪圖的心跳鼓動的節拍與活力。撕咬、毀滅,頃刻間便將二人都吞了去。
景元睜開眼,望見熟悉的天花板。
應星背對著他,坐在床側,沉默著遮蔽了月光。
景元不假思索的起身將應星圈進懷中,和從前一樣,靠在他的肩窩處,努力的平復不穩的呼吸。
應星沒有拒絕他,任由景元偷偷靠著自己哭泣著,眼淚沾濕了後頸的一小片肌膚,他只覺得燙得嚇人,卻又十分眷戀這樣的溫度。
在那之後不知為什麼,景元就能碰觸到他了。
後來,景元會嘗試與應星多說說話,還會邀請他陪著自己去外面走走。比如昨天,有貓大半夜的糖癮犯了,想要去樓下超商買買一杯熱飲撫慰被公文摧殘的弱小心靈,趁著這個機會,他向應星發出了邀請。
他本是想看看應星作為鬼魂能自由活動到什麼程度,畢竟那啥,鬼片中的阿飄不都是會被困在一個地方不能移動之類的嗎。
應星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雖然也不出乎景元意料就是了。
在樓梯間以攙扶為藉口將哥的手纂在掌心中,應星只是看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默許了景元的行為。
「小時候也是這樣,」兩人並肩而行,四月的晚風還帶著些許涼意,景元邊拉著衣領邊笑著說道,「自從我一屁股摔進田裡後,每次哥都會這樣拉著我走夜路回家。」
「你又弄得髒兮兮的話,我很難跟你姊姊交代。」
「你這麼怕她啊。」
應星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道「你不怕?」
「怕,怕死了。」
那年暑假鏡流帶著景元去白珩的老家待了兩個月,第一次見面鏡流就沒有給應星什麼好臉色看。但她其實並不是針對誰,鏡流真的是對任何人都冷冷地,除了白珩。
兩人沒講話了一會兒,景元才聽見應星難得發出疑問。
「鏡流現在過得如何。」
「嗯?他啊......」景元歪頭思索。
這幾天,他為了顧及到應星的精神狀況不再主動去問他一些問題。
比如死因,比如丹恒。
比如白珩。
白珩的死亡和應星的失蹤時間非常接近,直覺上來說,景元認為兩者之間有關聯。他應該要去問的,這很重要,可他一想到應星可能會因此再一次陷入那樣絕望的死亡之中,他就無法說出口。
像現在這樣,和哥一起出門買買消夜的日子,就好像做夢一樣。是失而復得的幸福,卻患得患失。
小心翼翼建立起的骨牌城堡,美輪美奐又脆弱不堪,只需一句無心之語,只需確鑿的真相與謊言,都能將之摧毀。
景元已經受夠在廢墟上哭泣的無助感了。
所以面對應星的問題,他需要謹慎回答,不能出錯。
「姐姐她啊,算是遂了家裡的期願當公務員去了,我也好幾年沒見到她了。」
「為什麼?」
「忙吧。」景元落寞地笑了笑,「她本來就獨來獨往的,也不奇怪。」
應星點點頭,沒再說什麼。超商的路程很短,就在公寓出去再轉角的位置,還沒來的及翻新頁講講其它事,就到了目的地。景元暗自可惜,難得氣氛正好呢。
以前應星還沒來打擾時,他就時常下班來這尋求一杯暖呼呼的慰藉,這一來一去,也跟夜班的店員混熟了。帶著眼鏡的中年男子和景元打了聲招呼,就心照不宣地去機器旁忙著準備客人的飲品,巧克力可可歐蕾,半糖不加配料,從沒變過。
景元剛想回頭再與老友敘敘舊,就被那人突然拉住了手臂,應星繃著一張臉,眼睛死死的盯著門口的位置,景元循著目光看過去,這一看也僵在了原地,他的大腦風暴了幾秒,又心虛的移開了視線。
他敢打賭門口處攤在地上的女孩子絕對不是人類。
或許說她是「女孩子」都是高情商的說法了,講難聽點,就是一攤汁汁水水的肉泥,血沫中還混合著白森森的骨塊,好似被人丟去溶解到一半又撈出來的屍骸,唯有頭顱是完整的,留著一頭沾滿了血汙的長髮,凌亂的瀏海之下那雙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嘴裡歪出一個扭曲的弧度,不停發出咯咯的笑聲。
完了,景元想,或許是跟應星相處的這段時間裡沾染了不少鬼氣,導致他現在對這種好兄弟好姊妹那是越來越親密無邊,都能看的一清二楚了。
更糟糕的是,剛剛那驚悚的一瞄,似乎讓那東西意識到景元看得見自己,這讓那本就駭人的視線更加放肆瘋狂,她欣喜的想要爬得更近一些,卻有一道惱人的鬼影將她的獵物擋在身後。
絲絲寒氣在應星周身瀰漫開來,景元打了個哆嗦,非常識時務的躲在厲鬼的身後,心裡十分慶幸把應星帶出門來擋擋煞是正確的。
如果不是應星護著他,任由這個噁心的傢伙詭笑著朝自己爬來他一定當場尖叫。
那隻女鬼不再動了,變得有些戒備,她上下打量著另外一隻厲鬼,大抵是感知到對方的實力遠高於自己之上,不可直接的硬碰硬,便只是嚇唬了幾聲,接著以一種詭異的攀爬姿勢拖著不成人形的身體,歪著脖子鑽進了櫃檯之後的陰影處躲著。
還挺欺軟怕硬的。
有應星撐場面,景元的腰板也直了不少,他又牽回了哥的手,感嘆了一句,「還好有你在,不然我怕是回不去囉。」
應星看了他一眼問:「以前看不到?」
「我是麻瓜啊。」
聞言,應星卻是若有所思起來。
景元還想說什麼,就聽見店員的招呼聲,今天店內人少,準備的比以往快很多。景元先口頭上道了謝,剛想接過心心念念的暖呼呼,就看見讓人頭皮發麻的一幕:那一團黏糊糊的肉泥攀在了店員身上,還不斷滴答滴答躺著肉汁,注意到景元震驚又恐懼的視線,她詭異的笑著,變本加厲的沿著店員的手臂伸長脖子,吐出一截腥紅色的舌頭在可可布蕾的杯緣上舔了好幾口。
景元覺得自己快裂開了。
見景元遲遲不接過那杯正燙手的可可,店員疑惑的出聲提醒,「景元?」他問道,「你是又忘帶錢出門嗎?」
聞言僵掉的貓貓嘴努力拐出一個難看的弧度,景元擺了擺疲軟的手,努力想無視那坨溢滿邪氣的肉泥。只是接過手......他做得到的,然後馬上離開這裡。
快速地做好心理建設,他剛想抬起手接過可可,便聽到那隻女鬼親暱地趴在店員的肩窩處,上挑著腥紅的眼,她曖昧的朝他笑著,口中卻吐出了讓景元心涼的話語。
「景、元?」
被那樣不詳的聲音叫喚著名字,不知為何,好似有一股森森涼意自腳跟處向上蔓延,每一寸都凍到了骨子裡,隨之膨脹的,還有壓抑不住的恐懼。
「景元。」她似乎很開心能得到景元的名字,「景元......」
「景——」
噗滋!
一直沉默觀望的應星不再給這隻小鬼任何機會,那隻拳頭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她的臉上,發出噁心的聲響,這突如其來的一拳打的鬼發瘋似的抓饒著臉大聲尖叫起來,她放開對店員的箝制,又一次縮進黑暗中鬼哭狼嚎,露出一隻眼睛惡狠狠地盯著應星,憤恨中又帶著藏不住的恐懼。
目睹這一幕的景元難得露出驚訝的表情,冷汗留了滿背的他想拉住陰著臉還打算上去清算的應星,卻只堪堪搆到他的衣襬,他什麼也沒抓住,眼睜睜看著應星氣勢洶洶的閃到女鬼前面,還不等她動作,便一抬腳,像是踩爛一顆番茄一樣,一腳將那隻鬼的頭顱踩爆了。
血沫濺得滿地都是,斑斑暗褐色撒的櫃台到處都是痕跡,那隻鬼不再動彈,好似真正化作了一攤肉泥。而店員身處在這血色的煉獄中,仍是天真又單純的舉著飲品,掛著和善又困惑的笑容等他的熟客結帳,這副反差極大的場景讓景元有些心累。他本被嚇得差點兩腳疲軟倒地,現在又覺得一切都荒唐的可笑。
這難道是他未來會面臨的日常?一想到他的工作性質難免接觸到死者,他就有些愁容難解。
那杯被肉泥舔過的可可歐蕾他是不敢喝了,景元付了錢後就叫店員自己處理掉,還告誡他絕對不可以喝掉,最後在人家一頭霧水又摸不清腦袋的目光中離去。
當然,是抓著應星走的。
景元發現應星似乎精神有些恍惚,一路上他叫了哥好幾次名字他才勉強回應了一句。
回到家,景元如釋重負的癱在了沙發上,想了想,又覺得好委屈,這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啊,甜甜的沒喝到,還收穫了這輩子都很難忘的撞鬼經驗折磨自己。
這時候有卯咪來安慰自己就好了。
景元想到什麼,隨即坐起身,朝著一旁發楞的應星招招手。後者發覺後沒想太多很順從的靠了過來,接著投來詢問的眼神。景元卻二話不說將人拉下身,讓應星跌在自己的大腿上,還不等人家掙扎就伸手從後面鎖住纖細的腰肢,委屈的扁起嘴埋在應星的背上蹭啊蹭。
應星抱起來很冷,可是景元一點也不介意。
「鬆手。」身上人的語氣中不帶有任何感情。
「哥,我真的被嚇到了。」身後傳來景元的聲音,悶悶的,還帶著濃濃的鼻音,「從來沒遇過這麼可怕的事。」
得,多大的人還撒嬌。但根據應星對景元的了解,這多半是掛羊頭賣狗肉,另有所圖,沒準就是來吃豆腐的。
應星翻了翻白眼,反正背後那麼大一個人也看不見,他回道:「別裝了,她有比我可怕?」
「你才不可怕。」
「嘴硬。」
抱著自己的景元似乎笑了一聲,很輕,但應星聽見了,「我一點都不怕你,你是哥啊。」
那隻本來想把不安分的貓爪拍掉的手僵在半空中,應星出神了一會兒,有一絲熟悉又溫暖的情感如春雨般浸濕了乾涸的心房,癢癢的,又很難為情。他在想事情,就任由景元抱著磨來磨去,被當作一隻貓貓吸了好久。
他想起很久以前,比他矮了一顆腦袋的景元也喜歡這樣從後面抱著自己蹭呀蹭,嘴上說著喜歡自己,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吵架,那時候他們總是形影不離......
但最後還是決裂了,因為......
應星猛的站起來,強制自己脫離過往的回憶之中,他的臉色變得比以往更加煞白,像是強力忍著悲慟,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響。

這個噗太沉了好難往回翻,之後會開新噗繼續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