禱詞持續的迴盪在人群之中，陽光自雲縫之間灑落，照在黑色棺材板上，恍惚間產生了種琴鍵鋪了滿地的錯覺。

視覺與聽覺是聯動的，於是在莊嚴而肅穆的氣氛之下，湯普森似乎還聽見了細微的樂曲聲，悠揚之中帶著哀悼。

嚓嚓、
窸窸窣窣……

「？」

樂曲聲理當是不存在的，那那是什麼聲音？

直至以溫德爾生前所偏愛的玫瑰作為最後道別之前一切都還在控制中。即使與溫德爾的情感堆疊遠不及湯普森和查恩斯，但也足以令米羅為逝去的生命打從心底產生不捨與傷感。

「……」米羅抽了抽鼻子，眼周因淚水而揉搓變得紅腫。莊嚴的純黑穿在身上多少有些令人不習慣，出門前他檢查了兩次沒有任何糖依附在布料上。

——糖。

念頭的衍生不過是一瞬，可當那微小的字浮上後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好想吃糖......不行，現在還在舉行葬禮......可是好難受......呼吸好困難......不行......不可以.....

現在是溫德爾先生的葬禮......咦？現在進行到哪裡了......沒有甜的東西......感覺身體都在發抖.....想吃糖......好想......

要忍著。

要忍著......

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好痛苦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我不想這樣█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到底怎麼了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想吃糖█！█？█不██████。

——先迎上的是來自血緣兄弟不可置信的目光，而後追上的感官是口腔內化開的甜味，再來是粗暴撕開糖果紙後變得粘膩的雙手。

米羅半張著嘴，他剛剛明明就還站在面對墓碑的位置，為什麼、現在會跪在地上粗魯又野蠻的將糖給塞進嘴裡......？

湯普森跟著眾人細碎的驚呼回頭，米羅亮眼的髮絲恰巧消失在人群尾端，讓他只消來得及看到對方歪歪斜斜、忽明忽滅的車尾燈。

去哪？不舒服嗎？

眼看儀式就快結束了，查恩斯多半也一時發生不了問題（吧），湯普森於是緊接著跟上，他的心態以擔憂出發，完全沒料想到映入眼簾的會是米羅躲在角落囫圇吞棗的畫面，事態過於荒腔走板導致大腦當機了有零點幾秒。

「喂！」

失控的事情著實令人頭大，這狀況簡直糟糕的難以理解。水藍色的雙眼一反平靜無波，湯普森快步走上前之後抬起拳頭就往米羅腦殼敲下去。

「我是這樣教你的嗎？」

眉頭緊皺，不要說平時不苟言笑了，正逢愛人離世的那副面容還有些或許是睡眠不足、或許是情緒動盪造成的疲勞，配上那份怒視，其慍怒程度絕對可想而知。

「你把教養放哪去了？」

他強硬的揪著米羅站起來。

慍怒的音節招呼來了剩餘的視線，米羅在所有不解的目光下縮起了肩，雜亂無章的思緒被敲擊在頭上的力道攪得更分崩離析，停滯的呼吸使他無法回應湯普森任何的問題——儘管那兩句與其說是質問，更是單純的指責。

悲傷三匙、困惑200g、議論120g、棺材上的土壤10kg、鄙夷320g疲憊60g、窒息感少量、譏諷100g、拆得亂七八糟的糖n顆、不信任35g、憤怒170g、適量的絕望。

預熱烤箱、混合、200度烘焙一個上午。

「——唔。」

頸部的衣料被扯起讓他愈發難受，他試圖讓視線對焦，但剛對上湯普森的眼睛，憤怒、悲傷、混亂——他的家人是那麼的痛苦——卻又模糊了起來，米羅滑落臉頰的淚水滴在對方手上。

起初只是幾滴眼淚，再來是逐漸紊亂的呼吸。

兩顆異色的眼珠子下是什麼樣的情緒呢？勝過愧疚、難受、痛苦與不安的是驚恐，不具名的恐懼侵佔了五感，米羅向後掙脫將衣服掐皺的手，踉蹌後未找回平衡的身子狼狽跌在地上。

「噫......嗚啊......啊......。」斷斷續續的破碎音節聽上去除了痛苦外別無其他解讀，而對於葬禮上的受邀者來說、除了無理取鬧外或許也沒有其他的解讀了。

「哭什麼！」湯普森低聲的喝斥也不掩苦澀。

苦澀從喉嚨隨聲音流淌，倘佯進他與米羅之間，淚水不斷滑落臉龐，沉悶於是趁機爬升，寄生進那張飽經死亡的眼。它緩緩伸出魔爪插進土壤裏頭翻攪，於是這顆名為理智的大樹也不免動搖。

憤怒致使湯普森連一滴淚都流不出來。
對比米羅滿臉哭痕，他板著的臉倒因此而顯得有些——

不近人情。

「哭難道就會沒事嗎？我是這樣教你的嗎？嗯？」

語氣急迫逼人，湯普森邊說邊蹲下身體，伸出手搭上米羅的肩。他的聲音著實不算大，但深沉有力，如果眼前的人是小朋友的話多少都能被嚇哭吧。

可眼前的不是別人，是他弟弟，是這個葬禮不可或缺的人之一，是不允許出錯的其中一個人選。

也是他希望可以時刻保有對生命熱愛的家人。

——家人。

……

家人。

「……」湯普森閉上了嘴，終於看見米羅的淚水。

不知名的鳥從他們頭上飛掠，清脆的鳥鳴混著哽咽，讓冷靜下來的人有些愧疚。湯普森嘆了口氣，剛剛明明還滿腹牢騷，此時此刻倒是無話可說。

「去把自己弄乾淨。」他朝遠方教堂偏了個頭，抓著米羅的肩膀雙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