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得漆黑的木板七橫八豎地堆在道路上，時不時仍有結構變得脆弱的房頂支撐不住向下墜落，揚起的沙塵和巨大聲響令人驚駭，衣衫襤褸的人家們臉上卻是習以為常的麻木。

他們拿著東缺一塊、西缺一角的草籃低聲地對談著。

「我們家沒有米了……」

「我分你一些吧，上次你也給了我們家一些白蘿蔔……」

「怎麼又會突然打起來呢？那些砲彈不是反政府的吧……」

此起彼落的嚎哭和無法忍受疼痛而從喉中發出的呻吟包裹在黃昏吹起的晚風裡，連同這些話語一同送到了站在道路旁一行人的耳畔。

「……我討厭……戰爭。」

刺鼻的煙硝味縈繞在鼻腔裡，垂在身側的手掌緊握著，一隻柔軟的手卻扳開了他的指節，強勢地鑽進了他的掌心。

像一個小小的暖爐被塞進了手心裡。

「江雪。」

「我們去買一些食物過來吧。」

知念樹解下脖頸上薄薄的圍巾，墊起腳尖環上了江雪左文字微冷的後頸。

溫暖且帶著淡淡檀香的布料使他墜入寒潭般的內心稍微有了一點微弱的溫度。

「一時的幫助又有何用呢？戰爭不結束……要如何讓人相信明天呢……」

知念樹沒有回話。

她握緊了他的手，拉著他與身後的眾人朝另一個城鎮的方向前進。

橘紅色的天空下是一張張茫然的面孔，人們或站或坐地倚靠在歪斜或斷裂的石牆及木柱前。

「爺爺……爺爺……」

「你在哪裡呀……爺爺？」

小小的身影從一處殘破的房屋內跌跌撞撞地走了出來，他緊閉著雙眼，雙手在身前揮動，稚嫩的嗓音不斷地呼喊著。

「爺爺……你又丟下小寶去哪裡了……」

孩子搖搖晃晃地經過眾人的身邊，濃厚的蛋白質燃燒後的氣味從他身上散發了出來。江雪左文字皺著眉望過去，他的頭髮有大半都因高溫而捲曲，雜亂無章地在頭頂上隨著微風搖擺。

「爺爺？」

摸索著前進的手掌蹭過了江雪左文字的手背，他停下腳步，朝男人的方向歪著頭。

「爺爺，為什麼不跟小寶說話？」

「……我不是你的爺爺。」

「那你是誰？」

江雪左文字嘆了好大一口氣。

知念樹無奈地笑了一下，蹲下身對著小孩道：「小弟弟，我們帶你回家找爺爺好不好？」

「好。」

「那你知道你家在哪裡嗎？」

「知道……是太陽出來的第一間房子！」

小孩的手指指向了夕陽的方向。

夕陽落下的位置和他們前進的方位一致，卻與東邊差了十萬八千里。

興許是因為看不見，所以分不清日出與日落。

知念樹牽起小寶的手，帶著他轉身往東邊去。

「不是這裡！不是這裡！」

剛踏出兩步，小寶就小聲地喊著，不願意再往前走了。

知念樹沒辦法，只好隨著孩子的步伐往西邊而去。一行人緩緩地來到了村尾。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燒得焦黑的、大小不一的木柴和破碎的石塊堆疊在一起。

這已經不能稱作房子了。

小寶掙開知念樹的手，在廢墟前的一處揮舞著手臂。

「為什麼沒有門呀？」

「爺爺又忘記關門啦？」

知念樹悄悄地舔著唇，江雪左文字感受到她牽著自己的那隻手握得更緊了。

「江雪。」

「剛剛我打偏的那座炮台，砲彈最後是往這個方向來了吧。」

她低聲說著。

「你看見了嗎？」

——左側大片大片石板的碎片下，烏黑的東西被壓在底下，最上方似乎有些像橢圓形，下半部被石塊遮住了看不清。

「小寶，你爺爺……不在家。」

知念樹拉住準備向前走的小孩，有些顫抖的唇一開一闔，嗓音沙啞地說：「而且你的家……以後也不能住了。」

小寶愣在原地。

「對不起。」她道。

「是……燒掉了嗎？」

「……對，燒掉了。」

小小的眉毛皺了起來，又很快地恢復原狀。

「沒關係。爺爺說很多煙火都會不小心燒掉房子。但房子燒掉再蓋就好了，只要大家都在一起就沒關係！」

……

他現在的持有者或許並不適合做為審神者與歷史修正主義者們敵對。

這個想法在江雪左文字數不清第幾次看見加州清光在審神者庭院的洗手台清洗沾滿了血液、淚水或穢物的手帕後漸漸浮現於他的腦海中。

但隨著時間推移，洗手台邊不再頻繁地看見加州清光的身影，他的手帕也已經許久未使用了。

審神者總是紅著的眼眶也逐漸變成了帶著笑意的眼眸。

她在適應，也做出了改變。

不適合參與這場和歷史、和時間有關的紛爭的人，只餘下他一人了。

「姐姐，小寶要繼續去找爺爺了。」

小孩扯了扯知念樹的衣擺，沒等她回覆便往來時的方向去了。

知念樹沒有攔他。

江雪左文字看了知念樹一眼，她的眼眶沒有發紅，只是靜靜地望著小孩離去的背影。

「我們走吧。」

在審神者與出陣的隊伍們留下來幫助村民的第三天清晨，倆人又看見了小寶的身影，他乖巧地走在一個高大男子的身後，拿著一根木棍不熟練地探著路。

「小寶？」

小寶停下腳步，高大的男人也停了下來，卻沒有要打擾他們的對話，遠遠地站在了一旁。

「姐姐。」

知念樹正想問他那個男人是誰，小寶卻先一步開口了。

「姐姐，叔叔說爺爺去了很遠的地方，不會再陪著小寶了。」

小孩手中的木棍在棕褐色的土地上輕輕地畫著圈，他皺著眉，似乎在思考如何開口。

「小寶被媽媽放在村子裡的時候，是爺爺把小寶帶回家的……爺爺說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了，小寶要學會重新開始……」

抓著木棍的手握得很緊，像漂流在大海上的遇難者見到了浮木，無論如何都不願意放開。

「雖然、雖然沒有爺爺陪著很難過……」

小寶用袖子大力地抹了抹眼睛，粗糙的衣物卻讓臉頰和眼皮都更紅了。

「可是小……我會讓自己重新開始，學更多東西，這樣照顧我的叔叔才不會太辛苦。」

和小寶告別後，倆人站在原地望著一大一小的背影，直到他們完全消失在視野中，知念樹才緩緩地開口。

「セツたん。」

「人都要學著自己長大，小寶是，我也是。」

「我長大了。」

「這是好事吧？」

知念樹似乎再也忍不住，從口袋裡拿出了角落繡著紅色小花的手帕，想蓋住發紅的眼角。

微冷的掌心握住了她的手腕，將她輕輕地拉向自己。

知念樹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雙手環住江雪左文字的腰，額頭抵在他的肩上，任由淚水打濕他肩頭的布料。

耳畔是審神者低聲的嗚咽，江雪左文字低頭望著自己腰間的配刀，腦中浮現小孩握緊木棍的雙手與和幼小的年紀不相符的話語。

『過去的就讓他過去了，要學會重新開始。』

若戰爭無法平息，那麼是否……應該由自己在前方，減少這份悲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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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鼓晨鐘」 是佛寺中早晚報時的鐘鼓。後亦用「暮鼓晨鐘」指一日的時光，或比喻使人警醒的力量。

最近要讓江雪去修行了，想稍微交代一下江雪為什麼想去修行，時間線是《暮鼓晨鐘》之後才是《白雪皚皚》，這兩篇都提到了江雪想修行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