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目的地是位於住宅區中的的一棟三層樓房。

那是一棟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民宅，和特意改造成店鋪的櫻本家不同，它坐落於巷子深處，門牌上只寫了號碼，從外面能窺見裡頭小小的前院儘管是冬天卻仍綠意盎然，還擺上好幾盆應景的聖誕紅，看起來照顧得很好。

找到記憶中的房子時，櫻本優人並沒有立即上前，而是拉著身旁的男人走向對面的空水泥地，這裡似乎被附近居民當成大型垃圾堆集中處，他走到一張藤椅旁，確認自己在下風處後才從口袋取出自己的打火機。火焰驅散了些許冬日的寒冷，也打破兩人持續十幾分鐘的沉默。

「就是對面那間。」優人在抽了一口菸後說道，他抬起頭，將目光落向房屋二樓，那裡有扇面對兩人方向的大落地窗，窗簾被拉上了，從窗簾的細縫能隱約見到裡頭透出的一縷燈光。

「……有人在。」

街道逐漸失去了太陽的溫暖，他們的行跡也漸漸沒入影子當中。
順著優人的動作，夏知睜著一雙深沉的棕眼盯著房子，面無表情地思考著他接下來需要一一解決的事件關鍵點。

秋奈的失聯，山崎愛理的拒接，形跡可疑的教會，在屋內的人。
找到秋奈是他的目標，而這個地方是他目前最有可能得到線索的地方。

「如果去敲門誠懇的提問，他們會回答我們的問題嗎？」夏知側頭問了正在抽菸的人，反射性地皺了眉。

「這可不好說。」優人準備將菸再次舉到嘴邊的動作在夏知目光下頓了頓，他躊躇了半秒，接著才撇開視線繼續吸菸：「等我一下——很快，不抽我沒辦法好好思考。」

思考需要尼古丁，優人知道這是自己的惡習，但一點要改的意思也沒有。

「……雖然我覺得這樣很弱，不過總可以試試看吧，就算吃閉門羹，也比直接踹開門說還我妹妹好。」

本來就不是要像強盜一樣，夏知在心裡回應了。

「嗯。」嘴上簡短地發出回覆聲，他們又多等優人幾分鐘的抽菸時間後，才大步跨向那棟房子。

雖然外型與架構都不一樣，但這個偽裝成一般住家的聚會場所就跟他們一路上經過的房子相差無幾。木造大門透出一點年歲變化的痕跡，一旁牆上有著一個老舊的門鈴，整棟房子的外頭安安靜靜，但站得更近之後，隱約傳出的人聲顯示出隔音似乎還有待考慮。

運動鞋踩上門口那塊地，沒等優人，夏知便舉起手指按下電鈴，屋外的他們聽不見屋內鈴聲是否響徹，但他們知道裡面的人沒有任何動靜，畢竟連往門靠近的腳步聲都沒有半分。
放棄過於禮貌的應對，夏知嘗試伸出手想改成用力敲門，另一手則轉動門上握把，令他感到意外的是，門並非這幾年常見的自動上鎖系統，甚至連底下普通的喇叭鎖都沒有鎖上。
他輕而易舉地推開了那份阻礙。

「你這是要直接闖進去？」意識到眼前人的動作後，優人的聲音都自動小了幾分。儘管他在前面開了彷彿強盜一樣的玩笑，但他並沒有預期兩人真的要闖空門——雖然裡面其實有人在，而這才是優人最感到不妥的地方。

「我是沒關係，但要是教會的人發現呢？」嘴上這麼說著，但優人同時也探頭探腦試圖朝裡面看：「到時候你要跟他們說：抱歉因為你門沒鎖？」

「他們不是在練習如何原諒別人嗎？。」夏知放輕聲音，本就低沉的嗓音變得有些朦朧，連說話的語氣都有些不像平常的他。

眼前的一樓環境在屋外夕陽餘暉緩緩消失中顯得昏暗，夏知垂下眼望著放置不少東西的走廊，腳步極輕的踏入其中，他並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正在違法，但身體已經比腦袋更加直覺的行動著。耳朵從房子內細碎的雜音一路聽辨過去，夏知確信自己聽見了從二樓的方向裡傳來類似對話的聲音後，更是緊繃起全身。

「好像是在說話，上去找人？」轉頭過去，夏知對著優人低聲說道。

忍耐著再抽一根菸的衝動，優人瞇起眼，儘管聽不清具體的內容，但確確實實聽見了夏知所謂的說話聲，聽起來像個男人，來自通往二樓的階梯，整棟房子的隔音彷彿不存在。

「……看起來是只有一個人。」聽了一會後，優人用若有似無的氣音回應了，畢竟既然他們聽得見樓上，那樓上肯定也聽得見他們。
「總之，先別那麼衝動。」他說道，同時感到有些頭暈，沒想到會有自己要夏知冷靜點的一天：「我感覺他可能在講電話之類……所以完全沒注意到電鈴。當時整個活動只有用到一樓，我們可以先搜看看一樓的東西有沒有線索。」

夏知點了點頭，畢竟他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暫且壓抑住上樓的那股衝動，踩在走廊地板的動作變得更小心。

走在優人身旁，兩人安靜的走到應該是客廳，也就是進行活動的主要場地，放棄開燈的兩人只能在昏暗的光線裡看著整個環境。

「你覺得他們會把資料亂丟，還是會有專門處理文件的地方？」湊到了優人的耳邊問著。

「我不知道……稍微翻一下吧。」優人低聲說道。在他僅來過一次的記憶裡，只有眾人活動的那個房間記憶特別鮮明，他不記得有甚麼像是資料擺放的地方，就算有也沒見他們拿出來過，他對於兩人短時間胡亂摸索找到東西的信心為零——他甚至不確定他們要找什麼，且從兩人選擇像個小偷闖入的瞬間開始，他們就已經失去透過詢問取得情報的選擇權了。

「如果有日誌之類的紀錄，可能會寫合宿的訊息。」在打開兩個抽屜卻只看見一些充電器材和舊電池後，優人緩緩提出自己的想法，「通常這種組織都會有的吧，可以的話把資料拍個照就閃人。」

「好。」
手掌輕輕按著牛仔褲的口袋，被調成靜音的手機正乖巧地躺在裡頭，確認自己的手機位置之後，夏知對著優人點了點頭。他伸手翻了一下桌面的紙張，紙張上寫了些人名跟捐款，底下塞了一些感謝狀，夏知猶豫了幾秒後還是拿出手機拍下。

一個根本不知道在做什麼的教會，可能會像中學生寫教室日誌一樣規矩記錄下所有的每日行動嗎？夏知對兩人是否能有收穫這件事抱持著疑問，但他仍是仔細的檢查著。
適應昏暗的燈光之後，可以瞧見更加黑暗的角落裡是廚房，牆上掛著一些刀具與料理器具，料理檯面上放著零散的調味包，垃圾桶裡有著一些泡麵碗，但洗碗槽內空蕩蕩的，他只看了一眼什麼都沒有的廚房後又低頭看著剛才的那些紙張。

……找不到的話，問樓上那個人是最快的吧。

往天花板看了一下，細小模糊的說話聲從水泥的那頭傳來，男人的聲音就像是折磨著夏知的鋸子，讓他更加煩躁自己毫無進度的搜索。視線裡優人正低頭檢查著茶几上的紙張，活動場地很大，地上散落的物品也很多，但不管哪一個都跟秋奈現在到底在哪裡完全沒有關係。

「……我去對面的房間看看。」對著優人這樣小聲說著，夏知越過他去推開那扇半開的門。

沒有很專心聽夏知的話，優人草率地點了點頭表示知道，同時將一些對兩人毫無幫助的紙類推開——廣告傳單、一些看起來很普通的收據、幾張歪七扭八的塗鴉……全是些不僅沒有幫助，看起來還像是過幾天就會一起進入紙類回收桶的內容。

不抱任何希望，優人隨意抽出一張餐廳菜單看了一眼，是位於橫濱的甜點店，兔子造型的和菓子讓他想起APP上一個會稱呼女生為小兔子的人。他舉起手機看了一眼，新訊息蜂擁而上，其中林冠宇在投票文底下跟別人吵架的貼文特別熱絡。

聳了聳肩，他切換到相機，隨手拍下了滿桌的廣告單。

夏知走到一樓另外一個房間，裡面的地上有許多的文件隨意被擱置著，有些寫了教會的準則，有些是教徒的來往信件。
他在當中找到優人之前提到關於活動如何進行的流程跟一些像是教徒順手寫上的心得，紙上文字充斥著像是吸毒之後腦袋混沌的人才會寫出的神秘發言，夏知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拿出手機拍了其中幾張。

粗略搜尋過後，沒有獲得更多資訊的夏知收起手機，面無表情地回到走廊上，面對著前往二樓的樓梯，他覺得自己這樣做並沒有任何錯誤。

這是為了秋奈。
他們家不能再失去任何一個人。

背對著優人，夏知一步一步地無聲踏上階梯。

樓上的一陣笑聲將優人渙散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他放下手機，瞇眼試圖聽清楚樓上的聲音，然而除了那個講電話講得渾然忘我的男人偶爾的放聲大笑以外，剩餘內容依舊模糊不清，唯一能確定的是兩人還沒有暴露，還有機會在被抓到前逃跑。

……等一下得叫夏知不要亂跑。優人默默想著。
那個孩子非常老實，不適合做這種狡詐的事情……是嗎？

「……」
黑髮男孩在決定闖入前的神情掠過腦海。

當時應該阻止夏知的。優人想道。他畢竟不是夏知，並不那麼在乎下志万秋奈，從他的角度來看，此刻兩人的行為完全沒有必要——儘管在優人的記憶中，教會中的人雖然古怪卻還不至於危險，但他所知道的邪門宗教總是會在被侵犯信仰時做出過激行為，他可不敢保證兩人偷偷潛入的舉動會不會刺激到這些人。

但他卻沒有阻止。

將手裡所有的紙張歸位，優人感到某種不同於緊張的情緒令他心跳加速，他轉過身來，目光所及之處已經捕捉不到夏知的身影。

「……優等生？」

※

階梯最多也就十來階，但夏知一步一階，邁著近乎是嬰兒學步的緩慢動作往上，不僅如此，每踏個兩三步，他便會靜靜站著原地聆聽樓上傳來的聲音，儘管男人的聲音仍是有些模糊，但一些關鍵的單字仍是順著大笑傳入了耳裡。
夏知覺得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胸口劇烈跳動的聲音在耳畔回響著。

還能多靠近才能聽的清楚？

他其實並不想跟那個陌生的男人直接接觸到，事實上夏知很清楚地知道優人提醒的沒錯，他們能不跟對方有接觸的，直接獲取到想要的資訊才是最好的。
但或許是焦躁讓他難以控制自己，等再次停下腳步的時候，他已經站在二樓的走廊上，傳來聲音的房門就在自己的右手邊，顯而易見的，又是一個沒有關好，僅是虛掩上的門板，難怪他們能夠聽見那些毫不客氣的對話與笑聲。

門縫極小，男人並沒有注意到今晚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昏暗的房間裡，背對著門的身影正拿著手機高談闊論，聲音從隙間裡奔走相告。

「……不用擔心啦，那個小女生肯定下山的時候已經被玩壞了。」陌生男人帶著濃厚笑意與譏諷的語氣重重刺進了夏知的耳底，一字一句，在極為安靜的房內迴盪著：「現在就壞得差不多了，絕對會受歡迎的啦，一邊向神祈禱一邊張開腿的女高中生，保證是很多人的性癖——」

男人對著電話譏嘲的語氣讓夏知感到一陣反胃，但在對方三言兩語的輕挑形容下，更讓夏知情緒有著更激烈反應的是接在後續的那些話語——他不想相信男人嘴裡那個污穢的描述是不是就代表著自己不願意去接受的事實真相，夏知極其用力地握緊拳頭，習慣剪成平齊的指甲都能在自己柔軟的掌心裡刻畫下深深的印痕，此時此刻的他比剛才更加挺直著自己的背脊，貼在門邊的身體融入走廊的黑暗，夏知面無表情的盯著門縫裡露出的身影，深棕色的眼裡瀰漫著靜靜燒騰的怒火。

放在口袋的手機早在上樓的那刻起便開啟錄音模式，機器正無聲傾聽著，好能夠記錄下比剛才更加清晰的對話。

「哈哈哈，對吧——不過最開始還會哭的樣子我比較喜歡，這幾天感覺像死魚，但喜歡死魚的人還是很多啦。」

語氣輕浮的男人有著一頭隨性的黑色碎髮，他背對著門，目光緊盯著落地窗的方向，一眼也沒朝夏知的方向看去，這使他在門縫被悄悄推得更開時毫無反應，繼續用帶著些許關西腔的口調和電話那端的人對話。

鬼使神差之下，夏知往門內多踏了一步，廣大的主臥室盡數落入眼中，幽暗的房內，臥室地上和一樓一樣散落著一些不明所以的紙張與衣服，放在房間中央的桌子上擺了一些熟食與水果，可以猜想得到男人準備在這裡享用著某種程度上的燭光晚餐。
視線快速掃過桌面那些零散切塊的蘋果和柿子，夏知注意到水果刀與盛放水果的盤子中間還放了幾張應該是用拍立得拍出來的照片。
腦中閃過某些噁心的念頭時，下一秒，男人的話便間接地證實了夏知的想法。

「我？早就沒興趣啦，」男人提高了音量，語氣的嘲弄半點不減：「要不是為了多拍一點影片，誰想每個禮拜都去跟那些瘋女生玩辦家家酒？」他一邊笑，一邊玩著窗簾布：「反正這裡也差不多了吧，雖然我跟佐佐木都沒被洗腦，但這次上山感覺所有人都病得不清，已經不是可以隨便玩女信徒的地方了……」

男人與電話那頭的對話聽起來已經逐漸偏向極為糟糕的程度，闖入房的夏知原先躡手躡腳的行動變得更為大膽。他不確定對方為什麼好像沒有察覺到自己的動作，但對夏知而言，這是唯一能更清楚聽見秋奈下落的好機會。
這幾天不停累積的焦躁、不安和發覺事實真相下的懊悔與自責已經將他完全淹沒，而現在聽見的那些嘲弄更是讓夏知將入屋後優人的提醒忘得一乾二淨。

鬼扯的不要衝動。

他們這些垃圾渣滓罪犯——他極少用一些汙辱字眼去稱呼人，哪怕是他那位個性頗差的兄長，但現在眼前這人嘴上不停鑽入自己耳裡的談笑，卻在他這隻近乎情緒崩潰的駱駝上堆疊稻草。

「嗯、嗯……對啊，所以我準備離開了，幸好這次全部的人都上山了，本來覺得山崎愛理沒去有點麻煩……對，就是之前我說的那個很好約的，奶子很大的那個金髮女人。」

男人又一次發出刺耳的笑，這回就連電話那端的笑聲都能被聽得一清二楚。

「呼，累了。總之，因為千葉這邊的成員全部都到山上了，我才終於有機會帶這些東西逃跑，你好好把握。」男人從口袋掏出一支菸捏在手裡，「反正賣那些女信徒的影片也賺得不少，最後把這孩子的也賣一賣就差不多了吧，嘖嘖、你有看到我分享給你看的吧……跪在那些人面前裸體哭著道歉的樣子肯定能吸引那些變態掏錢出來的。」

大樓崩塌只要一瞬間；正直的聖人墜入黑暗也只要一剎那。
他越過了那張桌子，並沒有多少猶豫，衝動像個魔鬼一樣掌握住了下志万夏知的理智。

「確認年齡？如假包換的十六歲，我可沒有騙你，名字是——」

刀子已經在他的手上，反手高高舉起刀子的他已然成為斷頭台上的劊子手。
而，男人距離僅不到五公尺的距離。

「——下志万秋奈。」

聽見秋奈名字的那個瞬間，夏知的腦袋一片空白，腳沒忍住地往前多跨了幾步，他甚至不記得自己當下是否有喊出聲音。
手裡的刀柄早在剛才就從左手換到便於施力的右手，夏知記得自己相當用力地握著刀柄，他也記得那人結束對話收起手機後，像是感受到什麼地轉過身來睜大雙眼的臉，一切事情就在電光石火之間發生。

先是第一下，穿過布料，刀尖乍刺入男人體內時有些阻礙，但衝動之下的夏知，腎上腺素的刺激讓力氣肆無忌憚的擴大數倍，骨骼的阻礙隨著幾次的捅刺很快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吋一吋地深入，一次又一次的刺入，隨著動作，白進紅出的白刃將男人的生命漸漸扼住。

寒冷的冬季裡溫熱的血液濺到了臉、手與身上的外套，夏知沒有擦拭掉那些痕跡。
那人倒在血泊之中，周圍寂靜如同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他完成了這場殺戮。

※

當優人來到二樓時，只能見到下志万夏知喘著氣的背影。

空氣中瀰漫著熟悉的腥味，就像他在家裡廚房經常聞到的那種味道，還相當的新鮮，但他想到的卻是廚房角落中了黏鼠板陷阱的老鼠，想起牠的毛皮在黏液中剝落，只要一掙扎，薄薄的身軀就會像是氣球一般脹起。

他不曉得為什麼自己會忽然想起這件事，大概是因為有一點相似——掙扎著彈動的肢體、鮮血、以及加害者的最後一擊。

下志万夏知殺了人。
他看見了。

腥臭的鮮紅色在木紋地板上蔓延，男人毫無生機的雙目正巧看著門邊，與優人四目相對。
和男人逐漸停止的脈搏相反，優人心跳加速，他緊緊盯著夏知的背影。

——全身燥熱。
他的靴子在地上磨出了聲響，前方的夏知因而一僵。

「沒——事的。」優人聽見自己這麼說，幾乎快被心跳蓋過的聲音充斥著笑意，他在笑，嘴角咧開了今天最大的弧度。

熱血沸騰、全身燥熱。
對於下志万夏知穩重皮囊下的獠牙，像是窺見了秘密一般，心跳加速、熱血沸騰。

「沒事的。」他又一次柔聲說道，鞋尖踢開男人落在地面的手機，伸手從後方緩緩搭上夏知的肩膀，「別緊張。」

他有那麼一瞬間找不到自己如何開口說話的方式，直到凝聚在腦袋與心臟的血液回流到四肢，僵硬的末梢恢復了知覺後，才緩緩轉過來看向優人。

「我……」
才剛開口，夏知就發現自己的聲音發抖著，他深呼吸了一口，試著低聲輕咳了幾次後才有些平靜的繼續往下說。

「他說到了他們去哪，」
「我想聽的更仔細一點，」
「他提起了秋奈，」
「他」
嘗試說出口的話支離破碎，平日在小組報告時相當引以為傲的邏輯整理此時此刻像個笑話，目光對上了優人的眼瞳，夏知只看見了溫柔。

「他說到，」
「他們把秋奈當成……」想要說出那段噁心至極的話時，夏知又再次握緊了手裡的刀，多做了幾次的深呼吸才能讓顫抖的聲音不再那麼脆弱無比。

「秋奈被他們當成玩具一樣……拍了照片……影片……好像，可能有下藥，我不知道……」

那個男人說起這些的時候，就像是談論今天天氣不錯或是在網路上看見搞笑影片一樣，他努力保護著的妹妹被當成了玩笑，甚至已經變成他們口裡值錢的商品。
他沒有辦法克制自己的衝動。

對於夏知所描述的一切，他靜靜聽著，卻絲毫不感到意外。

「這樣啊。」優人盡己所能放輕自己的音量，目光掃過夏知仍緊握在手裡的刀刃，怵目驚心的鮮血染紅了夏知的衣擺，這讓他原本因為窺見秘密而感到興奮的腦袋稍微冷卻了一些。
……這樣可不行。
優人維持自己的笑容，牽起沒有握刀的那隻手緩緩將人帶離屍體的位置。

「所以你出手了。」他說道，一面用另一隻手在口袋裡摸索著打火機，「因為沒辦法原諒？」

隨著優人的牽引，他們走到臥室門口附近，遠離了屍體卻離不開整個房間裡逐漸散開的血腥味。

「嗯，」夏知朝優人低低地發出一個音節作為提問的答案，他覺得或許不只是無法原諒，但更多充滿胸口的情緒卻很難分辨出到底是怎樣的想法。
如果給他整個晚上的時間去思考，或許能夠得到一個更加完整，像篇五星級作文的回答，但現在的自己只能茫然看著優人的臉
——說起來優人一直都在笑，笑得相當開心。

腦海裡胡亂閃過了這麼一句話，沒辦法細想什麼的夏知晃了晃腦袋，驅散掉無關緊要的念頭。

「……我無法控制自己。」夏知只能這樣對自己的行為下了定論。

回籠的理智與冷靜這才重新找上他，因為手上黏膩感讓夏知下意識在外套上蹭擦了幾下，這時他才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的狼狽，同一時間，他再次想起幾分鐘前的自己，和那人沒說出口的話。

……是救命還是混蛋？還是你是誰？這好像也不重要了，他是真正地成為了殺人犯，犯罪者。

猛然一陣的反胃噁心感湧上喉間，背離自己堅信的正義感與道德操守此時此刻抓緊了夏知的咽喉，翻騰而上。

手摀住嘴，試圖抵抗下乾嘔的情緒。

啪嚓，打火機被點燃，火光在昏暗的室內照亮他們的臉龐。

相對於閃爍著驚恐神色的下志万夏知，櫻本優人看起來與平常無異，他依然微笑，替自己點了一根菸，尼古丁燃燒的氣味取代了一部分的腥味，將兩人與一旁的屍體隔開成兩個世界。

「你闖大禍了。」側臉呼出一口煙霧，優人再次開口時，聲音帶上了一絲嚴肅，但並不多，他仍笑著，但看起來與最開始夾帶著興奮的笑容不同，神色相當和緩，左手輕輕撫上夏知的頭頂搓揉，就好像對待一個孩子般溫柔。

「但還不算太糟……沒有人看到，還有辦法處理。」
他說著，指尖緩緩下滑，輕輕梳開男孩打結的黑髮。

夏知沒有說話，或許是說不出話，他們四目交接，而優人就這麼反覆地搓著他的頭。

「沒——事的。」他像最開始一樣這麼說道，「只要沒人看到，你就不會變成殺人兇手……我會幫你處理的。」

他靠向前，緩緩將那張儘管仍沒有太大的面部表情，但卻完全失去血色且僵硬的臉按向自己的肩膀，夾著菸的手用剩餘的指尖輕輕推開夏知握著刀的手腕。

「所以，你什麼都不用擔心。」優人低喃，鏡片後的雙眸有些渙散，他感受著夏知的體溫，目光落向那具孤單的屍體，剎那間，他覺得自己彷彿回到了一年多前，他回憶起熟悉的家裡四處飛濺的血液、肉片、大量飛行或爬行的蟲子，以及那股惡臭。

——他們都在相同的情境裡不斷輪迴。

「哈，真是的。」他笑了出聲，「我們的優等生真是惹不起。」

幫他？

「怎麼做？」

反胃感似乎一點一滴的下降，他曾經相當厭惡煙味，但此時此刻，櫻本優人燃起的細小火光卻成了下志万夏知回到現實的標的，夏知看著優人的臉。

「你幫我吧，優人。」

「很簡單。」
優人退了開來，他緩緩走向那具屍體，小心翼翼避開了每塊血跡，接著稍微有些懊悔地看了一眼手上的菸。

「……雖然我做了有點爛的開頭，不過……很湊巧，我可是肉鋪的兒子。」

他大笑。

「來——打起精神！接下來我們要把這個人，弄到連渣都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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