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同車人的啜泣⟩
節錄自《豹變》2018印刻
渡江的輪船上站滿了人,我擠到船頭,倚欄迎風——是我的謬見,常以為人是一個容器,盛著快樂,盛著悲哀。但人不是容器,人是導管,快樂流過,悲哀流過,一直到死,導管才空了。瘋子,就是導管的淤塞和破裂。
……
容易悲哀的人容易快樂,也就容易存活。管壁增厚的人,快樂也慢,悲哀也慢。淤塞的導管會破裂。真正構成世界的是像藍衣黑傘人那樣許許多多暢通無阻的導管。如果我也能在啜泣長嘆之後把傘揮得如此輕鬆曼妙,那就好了。否則我總是自絕於這個由他們構成的世界之外——他們是渺小,我是連渺小也稱不上。
「他問我有沒有體悟過東尼巴ㄧㄧ就是藏語所說的虛空。在這短短一瞬間,風流雲湧,原子生滅,一切感官現象皆如湖光,如幻影,然而亦是那些湖光幻影,向心揭示虛空的真理。當知識的火焰將迷惑燒盡,妖魔與神靈都不復存在。」ㄧ徐振輔,⟨馴羊記II⟩(原作者:宇田川慧海)
「隔天,他們不知從哪找來一個大麻袋,把我用舊棉被包裹之後裝進去,跟其他行李一起堆在後車廂。我是極易暈車的人,傾流汗水浸濕棉被,強忍漫長而艱苦的顛簸。第五次停車時,終於被『卸貨』了,地點在拉薩河對岸,意思是要自己走進市區。袋口鬆開時,我近乎癱瘓地倒在路邊,嘔吐不止。
他們自此從我生命中消失了,除了那個青年。他臨別留了微信ID給我,說遇到問題可以找他。冒險做一些善良的事情,是我對札西最初的印象。」ㄧ徐振輔,⟨失語的旅行者⟩
Paprika (2006)
.控制科技是人類的責任。分享別人的夢境,真的是科技的夢想。但到時會導致暴力的結果。它可以控制夢境,過度自信會帶來弱點。
.這是報應。科學算什麼?在深奧的夢裡只是垃圾。
摘自湯舒雯,〈杜甫他不知道恐龍曾經存在〉,收錄於《九歌109年散文選》,原載2020年2月《聯合文學》雜誌。
它是這樣將「專業」與「業餘」區分了開來:有一種關於創作真實的境界(或困境),只在你成功拋棄關於童年與自身的寫作以後顯現;在那之前,讓你從礦藏裡滔滔不絕的,不是創作的蜜月,就是錯覺的天才,而得到的稱讚如果不是來自寬容的幼教老師、就是來自慣常從實境秀中尋求共鳴的觀眾。
從這個意義來看,與其說這種說法貶低的是記憶和現實,不如說它真正想敬而遠之的,是自戀和懷舊。
自我分割 辛波絲卡
遇到危險時海參會把自己分成兩半:
一半給世界吃掉,
一半逃跑。
它決絕地把自己切割成災難與救贖,
罰金和獎品,過去及未來。
在海參身體的中間展開了一個深淵,
也立刻出現了兩個彼此陌生的邊緣。
在一個邊緣上有死亡,另一個有生命。
一邊是絕望,另一邊是撫慰。
如果有天平,托盤不會移動。
如果正義存在,那這就是了。
該死幾次就死幾次,但不要過頭。
倖存的那部分,也可以在需要範圍內再生。
我們會自我分割,喔沒錯,我們也是。
只是我們把自己分成身體和破碎的低語。
身體和詩。
《黑色的歌》,聯合文學,林蔚昀譯。
獻給詩
辛波絲卡
1
日子的顏色是從天空和葉片來的,
所以我們在蠟筆盒裡找不到它。
在花園遁入陰影之前,
我必須把我的眼睛換成文字。
在太陽底下慵懶的詩人們
與在枝葉上慢吞吞爬行的蒼蠅們有著不同的智慧,
蒼蠅不知道自己精確的拉丁名稱,
也不知道自己翅膀在陽光下的戲謔。
你們比詩還要脆弱。
你在飛行時就會忘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