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組長什麼時候死?
聰實問出這句話的一個月後,組長死了,但不是他們組的。死的那個傢伙,大家稱呼他「海哥」,是狂兒老大的好朋友,因此他們全體都必須出席告別式。
「海哥」這個綽號的來由是因為這位組長很喜歡看海賊王,他在組裡辦公室蒐集漫畫,他的部下們每個人都必須看到做惡夢為止,因為會抽考。尤其是遇到人生難解大事的時候。
不知道是不是一定要有奇怪的嗜好才能當頭兒?狂兒的老大曾經若有似無地玩笑問他,將來會不會想做組長?怎麼做呢?他又沒有強迫小弟唱卡拉OK的興趣,也不像海哥那樣,要是有人被抓進監獄,能讓小弟們說出「我要救艾斯」這樣熱血青春的話。
狂兒不是有意長時間不聯絡聰實,主要還是因為事情太多,大部分都是一些荒唐又無聊的事。
就比如說,海哥的告別式,他們這組不知道為什麼必須團練海賊王的主題曲《Believe》,還要由他來念那段「世代傳承的意志,時代的變遷,人們的夢想,只有人們不停追求自由的答案,這一切的一切將永不停止——」
他還沒來得及搞清楚海哥是怎麼死的,就被緊急召回組裡團練。真是太感謝了,當年聰實君的合唱團聖經他還留著。他們這些人全部都太緊張了,光是放輕鬆,自然呼吸、立正站好都有難度,令人頭疼得要命。
包含他自己也非常緊張,那可是獨白啊,不只是自己組的,連海哥他們組都會看著他。以至於,當有外人混入舉槍的那個瞬間,他本想從口袋裡掏槍回擊,掏出來的卻是從卡拉ok店帶出來的麥克風,於是狂兒大喊「紅——」舉槍的傢伙被嚇得一動也不動。
最後當然沒人出事,只是一場鬧劇。當年污濁的街道小巷南銀座,那一整區打掉重建成新大樓,已經看不見以前的紅燈和煙燻過的油垢。他們這種不被社會所接納,遊走在邊緣地帶的人被迫離開老巢,被迫理解和適應新時代……但總是不能真正理解和適應,人生怎麼過都依然在常規以外。黑社會也該與時俱進才行。果然還是再買一把新的音叉,或是……電子節拍器?
聰實徹底變聲了,不再唱男高音,但是他循規蹈矩,上學、打工、返回租屋、偶爾和他碰面。而他的日常……嗯,從何說起呢?毫無常理可言,令人由始至終都摸不著頭腦。
所以組長什麼時候死呢?他只能回覆「直到聰實弟弟不需要我為止,我都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聰實提出吃完烤肉就不再碰面,這樣也好。
聰實之後又說想要二十顆肉包,就算要一千顆也買給他。
「你是怎麼想的?」聰實意識到自己又讓狂兒買東西來給自己,然後再一次確認狂兒的想法。
「我?我在想老爺子真是奸詐啊,雖然雅紀很有實力,但是漫畫家是需要運氣的。」
又來了,狂兒明知道他問的是什麼。大人總是這樣,狡詐、迴避、藏著秘密不說口,顯得好像只有他在擔心這段關係……這是一段關係嗎?說起來,他們甚至稱不上是朋友,他好想知道他們這種相處模式到底算什麼。
聰實看著自己的存錢罐,看著上面的正字標記,覺得自己像笨蛋一樣,明知道狂兒能夠隨手把一隻二十萬的錶借給他,他還是繼續省吃儉用,每天朝罐子投進五百塊。他好氣這樣的自己,他幹嘛想要送禮物給狂兒?幹嘛為不敢正面對決的大笨蛋著想?煩躁,煩躁到必須洩憤。
「把你的錢包拿出來。」
「啊?」狂兒照辦,並且把錢包放在聰實的書桌上。
「喂,我要叫外賣,兩個巨無霸尺寸聖代加雙倍布丁,草莓也要雙倍、兩份炒飯……再兩個什錦炒麵。」
狂兒搶過話筒,「你們那裡有賣珍珠奶茶吧?聽說是個了不起的東西,我要兩杯,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麻煩了。」
狂兒看著聰實一言不發地吃東西,從炒飯開始吃,雖然他不知道聰實為什麼氣鼓鼓的……也不是真的不知道。看著聰實明明很生氣卻還是把炒飯裡肉條分給他,因為他喜歡吃,也把紅蘿蔔挑出來給他,因為聰實對紅蘿蔔的味道很挑剔。吃聖代的時候狂兒只吃兩三口,倒不是他主動想要讓給聰實,而是聰實對甜點的戰鬥力很高。
「了不起啊。」看著聰實吃完聖代之後又把珍珠奶茶喝光,狂兒發自內心讚賞,「還有炒麵呢。」
「那是我叫來留著當晚餐。」
狂兒幫忙收拾桌面、清洗餐具。聰實的房間乾淨整潔,杯盤狼藉的模樣會讓他有罪惡感。他的住處,和他以前的老家一樣沒什麼邊界感,偶爾凱蒂哥會去作客,他的洗衣機偶爾會出現別人的一隻襪子。東西亂成一團但是不髒,沒有書,大部分是夥伴們借放過來的物品,明明離開家很久了,離開那個老爸坐在走道中間,京子、京一、和子把衣服塞進他衣櫃裡的家,他還是有著界限的問題,所以他每隔一段時間受不了就會搬家,然後再重複被凱蒂哥串門、洗衣機有別人襪子的生活。
「我也可以留下來吃晚餐嗎?」
聰實嗯了一聲,「你今天不用去收錢?」
「收過才來的,今天難得是清靜的一天。」
於是他們享受短暫的休息和內心平靜,聰實用從前狂兒買給他的那部錄放影機播放《紅樓金粉》,狂兒斜躺在榻榻米上,聰實抱著枕頭,盤腿著坐。聰實很高興狂兒也能看得入迷。
「你以前當小白臉的時候也是這樣嗎?」
「怎麼樣?我過得不錯,沒被監禁,也沒被強迫寫小說,沒被逼著看同樣的電影,沒被逼著說出違心之論,沒被逼著誇獎對方最漂亮。」
「那你是怎麼說的?」
「我會說鞋子真好看、妝容真適合妳、今天氣色真好。」
聰實感到心裡不是滋味,又說不上來堵在胸口的酸楚是什麼感受……胃食道逆流?
因為電影欣賞部在他畢業之後就真的廢社了,錄放影機就算是二手的也價格不菲,至少不是當時身為國中生的他買得起的物品……算了,有什麼關係?他都把狂兒阿邁尼的錶放進鍋子裡煮湯了。
聰實逐漸釐清這種不舒服的感受是什麼,是一種不對等感,狂兒比他年長、比他有錢、比他有著更多閱歷和經驗,而且狂兒當小白臉的時候,他說不定還在讀幼稚園,真是不公平。
「這也算是一種哄女人開心的話術吧?」
「我可以教你怎麼說喔,教你怎麼哄女人。」
「……人渣混帳垃圾,狂兒是大笨蛋,和我國中的時候比起來還是一樣笨。」
「說不定你會在大學校園裡遇到年紀相差無幾的女性,相約去賞櫻花,然後在櫻花樹下表達彼此的愛意啊。」
「好老派的約會法,現在的年輕人會直接約在校舍後面的空地告白,告白成功了之後交往,去逛百貨公司、去遊樂園或動物園玩。」
「咦?現在不寫告白信了嗎?聰實弟弟也有被異性告白了嗎?」
「沒有。我想吃東京迪士尼的聖代和炒飯。」
「好啊。」
聰實腦袋裡則在想,櫻花樹下吃飯糰、櫻花麻糬、喝濃茶,買現成的飯糰還是自己帶便當?香腸要用成章魚的形狀嗎?煩死了,他自己才是大笨蛋。
——

先寫到這
接下來就想撒一點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