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禮物 01
七月底～八月初這段時間，外公在久病之後離開了我與家人。
關於「死亡」這件事，雖然在新聞與各種話題中時常提起，它既熟悉、又陌生⋯⋯總是有許多經驗過的前輩們提醒要為此做好準備、要思考，要謹記它的存在。
好似死亡是生命中對往生者的最後一道審判，也是對生者的一道艱困的考驗。
但外公的最後一程交給我與家人們的，恰好就是這份無法準備、只能竭盡全力的無常。我覺得這是他帶給我們最深沉、無法言語、又串聯起每個家族成員情感的——
一份永恆的禮物。
七月底～八月初這段時間，外公在久病之後離開了我與家人。
關於「死亡」這件事，雖然在新聞與各種話題中時常提起，它既熟悉、又陌生⋯⋯總是有許多經驗過的前輩們提醒要為此做好準備、要思考，要謹記它的存在。
好似死亡是生命中對往生者的最後一道審判，也是對生者的一道艱困的考驗。
但外公的最後一程交給我與家人們的，恰好就是這份無法準備、只能竭盡全力的無常。我覺得這是他帶給我們最深沉、無法言語、又串聯起每個家族成員情感的——
一份永恆的禮物。
我才發現⋯⋯對於外公的離去，留在心中的只有感激。
感激您經歷過我的生命，感激您留下、傳承的愛
於是我想分享從外公第一次病危通知，到宣告離世的這段期間的日記。雖然隱私，但希望這段過程可以讓死亡不那麼沈重、無力。
在我與家人們的心中，死亡是外公「不虛此行」的道別，我們的心中充滿哀傷與喜悅。
感激您經歷過我的生命，感激您留下、傳承的愛
於是我想分享從外公第一次病危通知，到宣告離世的這段期間的日記。雖然隱私，但希望這段過程可以讓死亡不那麼沈重、無力。
在我與家人們的心中，死亡是外公「不虛此行」的道別，我們的心中充滿哀傷與喜悅。
2025.07.30 ⦙ 我以為這就是最後了 今天北上進ICU，在外公停止使用正壓呼吸器前去看看他。
當探視結束、沒了設備的輔助，他肺裡的二氧化碳會無法排出。接著醫師說他很可能會陷入昏迷，伴隨逐漸降低的血氧，大約這一、二天就會是關鍵了。
這場病持續了兩年多，外公過去是礦工，而病症完全纖維化了他本就脆弱的肺。
人們總說「無常」讓人恐懼，我們得做好預防的準備。
但我總覺得無常是份禮物，這場病讓所有家人聚在一起，我們開始用各自的方法去對話、感受生命的變數。
無論好壞⋯⋯「在當下竭盡全力」讓我們沒有遺憾，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離去可以不那麼沈重，可以是祝福地鬆手。
但我總覺得無常是份禮物，這場病讓所有家人聚在一起，我們開始用各自的方法去對話、感受生命的變數。
無論好壞⋯⋯「在當下竭盡全力」讓我們沒有遺憾，我們已經做好準備了。離去可以不那麼沈重，可以是祝福地鬆手。
因為無常是那麼無法掌控、預測，所以沒有最好的解法、更好的療程、最完美的選項。這讓我們有空間可以放過自己，可以擁抱所有可能性。
願外公輕盈無痛、沒有罣礙與負擔，無需憂慮我們，放心地——不虛此行。
願外公輕盈無痛、沒有罣礙與負擔，無需憂慮我們，放心地——不虛此行。
探視時間只有半小時，一次只能兩個人進去。
親戚帶著外婆進去後，就輪到我跟妹妹了，接著我們得出來、再換下一組人進去。
摘掉正壓呼吸器、換上一般呼吸器的外公，比較可以給探訪的人一些回應。
他的嘴張得大大的，好像是為了吸進更多氧氣。然而他無法說話、發聲困難，只能透過眼神給我們一些反應。因為他的四肢也被固定在床上。
他的嘴張得大大的，好像是為了吸進更多氧氣。然而他無法說話、發聲困難，只能透過眼神給我們一些反應。因為他的四肢也被固定在床上。
但他意外認得出我跟妹妹，也好像聽得懂我們在說什麼。他看起來比想像中有精神，會認真地注視說話的人。
我在ICU門口想了很久不知道該跟外公說什麼——家人說這可能會是「最後一面」，但外公自己並不曉得。我的反應會不會讓他意識到自己要走了？大家沒有方法了？
我有點⋯⋯不確定。
我在ICU門口想了很久不知道該跟外公說什麼——家人說這可能會是「最後一面」，但外公自己並不曉得。我的反應會不會讓他意識到自己要走了？大家沒有方法了？
我有點⋯⋯不確定。
所以第一句話我只想得到：
「能來見外公很開心喔！每次看到你都很開心，你看到我也開心嗎？」
我跟妹妹靠在外公枕邊，病房裡有好多人。醫生護士靜靜地站在床尾，好像在忙碌其他事情、也好像在陪著我們。
我第一次進加護病房，有點不知所措。
「能來見外公很開心喔！每次看到你都很開心，你看到我也開心嗎？」
我跟妹妹靠在外公枕邊，病房裡有好多人。醫生護士靜靜地站在床尾，好像在忙碌其他事情、也好像在陪著我們。
我第一次進加護病房，有點不知所措。
外公的皮膚就像一棵歲月悠久但仍緻密堅實的杉樹。即便病痛帶走了他的體力，我跟家人都覺得高齡90的他幾乎沒有衰老多少。
這可能是幸運的家族遺傳？他就像壯年時那樣的長相，只是頭髮少了點、花白了些，但他的骨相跟眉眼仍然帥氣英挺。
這可能是幸運的家族遺傳？他就像壯年時那樣的長相，只是頭髮少了點、花白了些，但他的骨相跟眉眼仍然帥氣英挺。
我已經忘記妹妹說了什麼，她沒講幾句就開始止不住地哽咽。我就在她停頓的空檔穿插著說，說每次過年回外公家都很溫馨，真的是很美好的回憶。
外公跟外婆帶給我們孫子輩的孩子們，一處永遠謙和溫煦的歸所。
他們總是只關注你有沒有吃飽、會不會太累，然後笑得靦腆、肅穆又慈藹。
外公跟外婆帶給我們孫子輩的孩子們，一處永遠謙和溫煦的歸所。
他們總是只關注你有沒有吃飽、會不會太累，然後笑得靦腆、肅穆又慈藹。
他們就像童書中走出來的老先生與老太太。沒有將那個時代的沈重、辛苦與創傷傳接給我們，身為他們的孫子，感受到的只有關愛。
外公認真地注視著我們，他的聽力已經退化，我想他可能不是很明白我們在說什麼。
但有些話透過表情就能傳遞⋯⋯他偶爾會撇過頭，沈默地眼角泛淚。我希望這不是因為我們讓他沮喪，而是因為有我們陪他的緣故。
當我開始找不到話，忍不住哽咽時，妹妹忽然提高音量說：
「外公說的話我都記得！你跟我說要奮鬥、要努力，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
但有些話透過表情就能傳遞⋯⋯他偶爾會撇過頭，沈默地眼角泛淚。我希望這不是因為我們讓他沮喪，而是因為有我們陪他的緣故。
當我開始找不到話，忍不住哽咽時，妹妹忽然提高音量說：
「外公說的話我都記得！你跟我說要奮鬥、要努力，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
此時外公好像是用盡力氣地點點頭，即便幅度很和緩，但我感覺他聽到了「奮鬥」，是最有感觸的。
這是他去年狀況不好住院時，對我和妹妹說的話。他們那一代是靠奮鬥的精神熬過整個人生的，即便這個詞對年輕世代的我們來說都用力過猛。
這是他去年狀況不好住院時，對我和妹妹說的話。他們那一代是靠奮鬥的精神熬過整個人生的，即便這個詞對年輕世代的我們來說都用力過猛。
但外公跟外婆確實就像鐵打出來的人一樣，生病也不喊痛、不到最嚴重也不想就醫。尤其外婆的耐痛程度簡直不可思議，一般人難以承受的疼痛，在醫師詢問她時，只說沒什麼感覺 
我跟著妹妹說：「我也是，我會努力，我都記得」。
外公這才精神了起來。
這句話對他來說很重要，很安心吧。
我跟著妹妹說：「我也是，我會努力，我都記得」。
外公這才精神了起來。
這句話對他來說很重要，很安心吧。
妹妹開始哭得說不下去，我打算出去換其他親戚進來。在離開外公床邊時，我認真地、希望用眼神給予他最大的關愛與溫暖。
這份愛一定可以用眼神傳遞吧——
外公看著我，也點點頭。
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這份愛一定可以用眼神傳遞吧——
外公看著我，也點點頭。
這是我們的最後一面。
從ICU的大門走出來，再換媽媽跟外婆進去探視第二遍（因為剛進去時，外公的意識還沒清醒過來）。
我跟妹妹站在門口，隨後三名醫護人員走近我們，向我們說明外公的情況、也慰問我們的情緒。
他們是安寧團隊的人，語氣堅定而溫柔，向我們一點一滴解釋道：
「安寧不是加速讓家人離去，治療與安寧用藥會觀察病人情況同時並進。」
也就是說，安寧只是多一種選項。這個選項的路徑，是我們所有家人的共識。我們不願外公清醒地受苦，希望他能不那麼痛、不那麼久。
近距離貼近外公，感受他、進入病房空間、實際與醫護人員對話，也鼓起勇氣與每位家人對話，接住他們的情緒⋯⋯我逐漸理解什麼是「生老病死」。
近距離貼近外公，感受他、進入病房空間、實際與醫護人員對話，也鼓起勇氣與每位家人對話，接住他們的情緒⋯⋯我逐漸理解什麼是「生老病死」。
它們不是分割開來的四個主題，循序漸進地出現在我們的生命裡。而是交互影響、相互串連——外公的病，讓我理解了什麼是「生」。
「我想怎麼度過我的人生」變得如此清晰且靠近，這份感受是這麼真實，是一份來自於外公的禮物。
「我想怎麼度過我的人生」變得如此清晰且靠近，這份感受是這麼真實，是一份來自於外公的禮物。
怎麼度過人生？
我此時的體悟是，不在於防患未然、避免遺憾、免除苦痛⋯⋯他們字面上傳遞的意義。因為這些詞想闡述的，好像是「我們不要這些痛苦，所以要想盡辦法遠離它」。
所以我們放不下過去、看不見未來、在當下時常感到焦慮。希望竭盡全力去做好準備、好避免發生我們最不希望發生的災厄。
我此時的體悟是，不在於防患未然、避免遺憾、免除苦痛⋯⋯他們字面上傳遞的意義。因為這些詞想闡述的，好像是「我們不要這些痛苦，所以要想盡辦法遠離它」。
所以我們放不下過去、看不見未來、在當下時常感到焦慮。希望竭盡全力去做好準備、好避免發生我們最不希望發生的災厄。
但我覺得⋯⋯痛苦，並不來自於外。
我不會否認外界、環境、境遇為我的生命帶來挑戰與挫敗，但真正的痛苦，在於「我如何詮釋自己所遭遇的」。
我可以選擇，深陷於自責、懊悔、悲傷的情緒來看待外公的病；也可以選擇，將病痛理解成他竭盡全力在人生末尾，為整個家族帶來轉機。
我不會否認外界、環境、境遇為我的生命帶來挑戰與挫敗，但真正的痛苦，在於「我如何詮釋自己所遭遇的」。
我可以選擇，深陷於自責、懊悔、悲傷的情緒來看待外公的病；也可以選擇，將病痛理解成他竭盡全力在人生末尾，為整個家族帶來轉機。
這場病痛，讓我們所有人有機會見證死亡的發生、對話彼此的感受、討論過往一直擱置的問題、串連所有人一起動作起來。
我想這裡面有一份——超越個人認知範圍，巨大且深沈的愛。涵納了每一個與外公相識、相遇的所有人。
我想這裡面有一份——超越個人認知範圍，巨大且深沈的愛。涵納了每一個與外公相識、相遇的所有人。
要怎麼接收這份愛，是我們留下來的人各自的功課。
而我選擇從中，因為外公的存在、因為他流經我的生命，而讓我更加喜愛這個世界。
因為這個世界讓我們有緣成為家人，有緣一起度過每一年的新年，有緣創造那些溫暖的回憶，或不那麼總是美好的一切。
而我選擇從中，因為外公的存在、因為他流經我的生命，而讓我更加喜愛這個世界。
因為這個世界讓我們有緣成為家人，有緣一起度過每一年的新年，有緣創造那些溫暖的回憶，或不那麼總是美好的一切。
我們一起共創了許多，我在外公與外婆的眼中，總是只能感受到無盡的溫柔與謙和。
這份感受只屬於我，我無法為其他家人的感受代言。但這份得來不易的關係，讓我因為外公的存在，而更喜愛世界。
這份感受只屬於我，我無法為其他家人的感受代言。但這份得來不易的關係，讓我因為外公的存在，而更喜愛世界。
每一個人的離去，都擁有這樣的力量。
死亡與新生是同時存在的，沒有誰是恐怖且需要避免的，也沒有誰更好、誰是惡毒的。
生死相依，在我獲得這份體悟同時，活著的我即延續了外公的生命。
死亡與新生是同時存在的，沒有誰是恐怖且需要避免的，也沒有誰更好、誰是惡毒的。
生死相依，在我獲得這份體悟同時，活著的我即延續了外公的生命。
而我想，這就是我希望過著的人生。我希望我的離去，可以帶給那些曾經與我靠近、經歷過我的人一些禮物。
讓他們多一種選擇，可以更愛自己、也更愛這個不那麼完美，所以才那麼完美的世界。
讓他們多一種選擇，可以更愛自己、也更愛這個不那麼完美，所以才那麼完美的世界。
而這份深沈的生命力，是自外公傳遞下來的善意而來。他的善與溫柔，為我的生命帶來了震撼。讓他的離去有了重量，讓我與他的關係是特殊的、無可取代的。
他不是「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是「曾經為我帶來諸多感受的、層次豐富的、光存在本身就值得珍惜、值得尊重與欣賞的」一個願意付出愛與善，真誠的人。
他不是「只是一個普通的人」，他是「曾經為我帶來諸多感受的、層次豐富的、光存在本身就值得珍惜、值得尊重與欣賞的」一個願意付出愛與善，真誠的人。
真誠讓生命有了份量，在他人的生命中留下一些印記。
選擇真誠與善意，也讓我為自己創造可以擁抱無常、可以竭盡全力不懊悔，可以對他人有些許影響力的旅程。
如同外公的生命帶給我的那樣，我的生命也將會傳遞給下一個人——於是那些未盡的也終將圓滿，我既重要、也不是那麼需要如「我自己所期待的」那般重要。
這個小小的我，也可以說，不那麼重要。
選擇真誠與善意，也讓我為自己創造可以擁抱無常、可以竭盡全力不懊悔，可以對他人有些許影響力的旅程。
如同外公的生命帶給我的那樣，我的生命也將會傳遞給下一個人——於是那些未盡的也終將圓滿，我既重要、也不是那麼需要如「我自己所期待的」那般重要。
這個小小的我，也可以說，不那麼重要。
我的重要性會在無法掌握的無常中，因真誠、盡力而為，自然為我帶來厚實的幸福感。然後我有天也會離去，並將這份幸福交棒給下一個人。
我這輩子感受過的痛苦，會在我這裡結束。
而我希望自己傳遞給那些有緣與我親近的人，一份純粹的幸福感、能助益他們的生命，讓他們活得璀璨。
我這輩子感受過的痛苦，會在我這裡結束。
而我希望自己傳遞給那些有緣與我親近的人，一份純粹的幸福感、能助益他們的生命，讓他們活得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