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亞
3 months ago
#外公的禮物 04
從外公的靈堂上香回家,媽媽留在外婆身邊陪伴。我們小孩就跟著爸爸回家摺蓮花。

應該說——現在整個家族儼然默默開啟了一場摺蓮花大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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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亞
3 months ago
2025.08.10 ⦙ 蓮花串起的回憶

晚上久違地跟妹妹一起在客廳找了動畫來看(平時客廳電視都是爸媽在用,我們習慣各自用電腦看影片),爸爸就自己挪動到餐桌聽音樂折紙蓮花。

靜靜地他戴著耳機,我感受到一份不打擾的體貼跟溫柔在爸爸沒有說出口的動作裡。
奇亞
3 months ago
動畫看完了、碗盤也洗淨,收拾完了。妹妹回到房間處理工作,我興奮地跳到爸爸面前坐下,開始跟他學摺蓮花。

爸爸一邊示範動作,一邊說:「像這樣壓好後,咻——折過去就好了。」

他發出「咻咻咻」的聲音,順手就摺好一片花瓣。我大笑:
「你也太快!什麼咻咻咻,我光對齊就對好久⋯!」

爸爸笑著說:「我在妳們看動畫時摺好久啦,妳順手後就會很快。」
奇亞
3 months ago
一開始我們都靜靜地折,沒多久爸爸把耳機摘下、把音樂放出聲來,我就跟著他一起聽他喜歡的歌。

我的第一場葬禮,是媽媽那邊的阿祖過身,所有親戚小孩都窩在桌子邊摺蓮花的回憶。大家一邊聊著各種話題,一邊嘲笑彼此的花瓣折錯方向、只能報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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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亞
3 months ago
三條花瓣組成一束,六束花瓣組成一朵蓮花。整場喪事需要108朵蓮花放進棺木陪著外公火化,其餘頭七、滿七也可準備以「九的倍數」為單位的蓮花。

蓮花成形階段因為需要小心翼翼地把紙翻上去,以前主要由大人們負責,我們小朋友就擔任花瓣生產線。我很喜歡這段記憶,邊折蓮花、邊聊聊家人們的大小事,輕鬆又有趣,手邊又有事情可以做,是更了解彼此的好時機。
奇亞
3 months ago
所以我開始跟爸爸聊起外公,聊到外公人生最低谷的時期是怎麼發生的,他跟他家族、跟外婆的關係。再聊到他的孩子,以及現在大家擔憂的事情。

又聊到前年過世的阿嬤的事,再講到爸爸自己的兄弟和他的煩惱⋯⋯就這樣邊聊家族中的無奈、責任、好笑的、沈重的,邊穿插折蓮花簡單又樸實的動作,我覺得很幸福。
奇亞
3 months ago
接著妹妹忙完工作(我猜她一定是聽到我們在聊天有點忍不住)也跑出來幫忙把蓮花組裝起來。我跟爸爸都不會組,只能靠她了

聽爸爸的煩惱、那些他平時跟媽媽扛下但沒跟我們小孩說的事,我開始一點一滴重新理解什麼是「家族」。
奇亞
3 months ago

或許每個家庭,都有一個所有人都解不了的問題——
至少光靠一個人,是很難獨自處理的。

即便一個人勉強替所有人擺平了,他也會被磨耗殆盡,失去對其他家人的信任。

而一個家族中有複數個家庭,就會有複數個無解之題。在父母輩的故事中,時常會分成兩種人:
奇亞
3 months ago
一種選擇「只把自己過好、迴避家庭責任」,
一種選擇「獨自攬下其他人不想面對的重擔」。

前者變得冷漠自私,連家人都可以拋下,我不清楚是不是因為心中也有歉疚和羞恥感,於是比起「有限度地付出力所能及的」。選擇自保的人,通常會變成「哪怕有餘力,帳也要算清楚,一點都不願意多給、甚至完全不願意主動照顧家庭」。

於是家人間的愛就變成清算帳單,不多做、不想被麻煩、眼不見為淨,但可以麻煩別人。
奇亞
3 months ago
這時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只能攬下家族重擔的那人,本來心中因為對家人有放不下、有在乎、也有愛,卻逐漸被磨耗殆盡,變成一種痛苦的犧牲。

對家人的愛變成每日的怨懟,又期許自己能更有錢、更強大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然而——一個家族的事豈是一個強人就能擺平的呢?
奇亞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於是這份「付出沒有回報」、「犧牲了自己卻感受到更多剝奪」的痛苦感,讓願意承擔責任的家人開始孤立無援、感受不到被支持、被在乎、被關愛。

兩者都會走向極端,對世界感到絕望與痛苦。

前者看似沒有損失、護著了自己的圈子,卻丟失了真誠的信任與無條件的關愛。他的價值觀會交付給下一代,這份冷漠會在他開始沒有能力「提供資源(年老)」時、或在人生失意(立場轉換)時,出現在傳承他「以自保為優先」原則的親人們身上。

他身邊的人也會開始跟他算帳、有條件地對待他、不容許他沒有給出就想收穫。
奇亞
3 months ago
後者想愛卻愛得很累,愛得失去自我邊界。也會開始憤世嫉俗,憤慨沒有人能看見他的付出、理解他的苦心,所有人都需要他照顧,只有他得用自我去換得其他失能、不願負擔責任的人的生活。

我在我的家族裡,看到這兩種世世代代的發展。我想⋯⋯如果有所謂的家族業力,在我的家族脈絡中就是這兩種極端的選項吧——在「家庭之愛」的課題裡,我們總是只能看到「自保迴避」或「犧牲自己」二擇一。

我們總是認為沒有其他選項了。
奇亞
3 months ago
我愛著我的父母,所以也會在乎讓他們煩心的人事物、希望我不要成為他們的重擔,讓他們繼續犧牲。

同時也想替他們解決那些無解的難題、希望他們能活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又希望我能守住限度、依然可以成為自己,不變成犧牲的那一個。

想到這一步,我感受到自己已經開始承接爸爸的痛苦了⋯⋯他是那個選擇犧牲自己的孩子。承接源自於愛,而愛與痛苦並存。
奇亞
3 months ago
我的身體一觸及這些無解之題就喘不過氣,甚至無法控制地感到恐慌——然而這就是爸爸日日夜夜憂愁、沒有說給我和妹妹聽的煩惱。

他在乎我媽媽,於是也在乎她的家人,想替她解決問題。一代傳一代,當我也在乎我爸爸,我也成為這串葡萄的其中一顆。

正在摺著紙蓮花的我,看著眼前的爸爸,驚愕地發現:
「哇啊⋯⋯當壓力來到我身上時,一時之間,還真的只能看見這兩種選項啊⋯⋯」

就像生存本能,而我想要的第三種選項在本能以外的地方。
奇亞
3 months ago
之所以感到恐慌,是因為我已經想重複爸爸的痛苦了,我也想為父母犧牲。然而當我一開始想「要賺更多錢、要更強大」時,身體的恐慌感頓時巨大到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感到無力、又悲傷。

壓力過大時,我好想逃避,此時我理解了選擇自保的家人們或許有著什麼樣複雜難解的底層羞愧感。
奇亞
3 months ago
表面上或許是自私,但爬梳到內在深處,可能也是一份「因為超過個人能力範圍,卻被期待要承擔」的無力與羞愧。他們無法面對心底的痛苦,於是在巨幅的壓力下選擇先把自己顧好,就像斷尾求生的自割生物。至少我的話,是這麼想的。

但尾巴也是自己的一部分,斷尾帶來的代價仍然需要承受。因為我們沒有人可以完全獨自存活,大家是相輔相成的。

⋯⋯這題,真的要「自己一個人」來解嗎?
奇亞
3 months ago
或許家庭的題目就像一股沈甸甸的麻繩(好比拔河時用的那種大粗繩子),當這股繩只能由一個人來拉動時,他當然承受不住。再強壯的人有天都會被壓垮。

但若我們將繩子拆解成細細的一小股,每個家庭成員都只需要拿走「他可以承受的那一小股」,這個無解的業力就能被逐一化解。
奇亞
3 months ago
而此時這一小股我取走的,就不會只是壓力,而是一份「我可以與一群與我有特殊緣分的人相互連結、奉獻、在乎的愛」。

當我感覺自己是有能力給予的,我會感覺自己有價值。同時當我感到無力時,也有人會願意向我伸出援手,只因為他們在乎我,不是因為我先給了他們什麼。
奇亞
3 months ago
沒有人需要做「超出自己能力範圍的事」、「努力精進奮鬥好證明我值得被在乎」,大家都需要成為自己、照顧好自己,同時也關愛其他人、照顧其他人。

我不會只想用義務或責任來形容它,而是一種可以被群體容納的安全感。以及無論形式為何,我都有能力對群體作出貢獻的成就感。
奇亞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因為即便當下我的能力範圍只能負責聆聽大家的心情,我也正在為家族貢獻⋯⋯這讓我感到非常幸福。

今晚邊折蓮花、邊聽爸爸說故事,那些他只能一個人憋在心底的難受可以對我們孩子說出口,一定也是一種分擔吧
奇亞
3 months ago
雖然我還無法辦到爸爸辦得到的事,可能就算我替他攬下所有責任,那種發展也會惡化我們的關係。會不會我跟爸爸又將捲入新的歉疚感與心結也不一定⋯⋯所以當下做好自己能做的、想做的,心與行動一致,就是最好了!

而我很高興在今晚,我讓紙蓮花的記憶更新得更美好了。
奇亞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順帶一提,從外公離世隔天開始,親戚們就開始了摺蓮花大賽,比比看誰家摺得又多又快

沒有人真的會因為摺得比較少又慢走心,但「大家一起做一件事」的感覺很好。因為我們都在乎外公,也在乎蓮花被安放在他棺木裡、他感受到所有人心意的那一刻。也在乎摺蓮花本身,可以為留下來的人們帶來的平靜與美滿,我們還能為彼此多做點什麼,對理解「道別」是有價值的。

大家在群組中拍照、上傳自己的蓮花,蓮花串起了這個家族。

奇亞
3 months ago
寫完這篇日記,想一起分享最近體悟到,關於「群體生活」與「社會化」的感想

年輕時候,因為需要將自我放入社會規範中去磨合,時常感到壓迫與痛苦,更多的是不理解這麼做的必要。

然而當我們進入了「人人都是創作者」的時代,見證了一次次的炎上事件後⋯⋯同樣也會發現,當「個人」不斷擴大到得以接觸社會中的各種群體,他原先熟知的價值觀、立場、想法、觀點就會無可避免地面對到來自各界的打磨。
奇亞
3 months ago
因為個人是有限的,我們仰賴社會的供養與資源存活,就需要學習「跟其他人共創安定、安全群體」的方法,共同打磨更好的社會規範。

所以規範有其意義,它會裨益到每個個人身上。

如果以「個人被群體檢視」這個角度來看炎上事件,通常被炎上的對象如果想繼續用個人的角度去回應異溫層的聲音,他跟群體之間是很難達成共識的。
奇亞
3 months ago
因為此時沒有良好的、為彼此騰出空間的對話餘裕,雙方都希望被理解、也渴望另一邊可以「先來同理自己在乎的事」、「安撫自己的心情」。

所以就像兩個人都在伸手向對方要求東西,但沒有人可以給予。對話只能無疾而終,甚至引發強度更高的「對抗與辯駁」。

我消化、思考了很久⋯⋯站在被炎上者的「個人立場」,覺得會直觀地選擇為自己辯護,是因為我們通常有一種求生習慣是「我被誤會了,想要解釋才能保護自己,我也很努力了,這樣想、那樣做真的是錯誤的嗎?」
奇亞
3 months ago
但此時把「個人」放到群體,希望被「陌生人、異溫層」理解,我覺得需要有一個前提的心理準備是——

群體對於炎上對象的訴求,並不是想來深入理解你這個人,而是在宣告一件他們「在乎的價值」、「在乎的議題」、「沒能被關注的角度」。

也就是說,社會有它期望走向的方向,我們所有人都在共同校準、打磨這個路徑。

於是當「個人」放大到他的聲音可以代表一個群體,甚至試圖改變規範時。人們就會來檢視他的想法夠不夠顧及各方層面、有沒有意識到自己會影響到其他人的生存與安全。
奇亞
3 months ago
想到這我有點釋懷了「被炎上這件事本身到底對在哪、錯在哪、這個人真的有這麼壞,或這麼好」的限度與困惑⋯⋯

因為從頭到尾,想將個人隱私、慾望、想法被巨大的群體「無條件包容」本身,光是在我們「可以在社會中存活、找到同溫層」時,就已經達成了。

並不需要在炎上時,去尋求自己被接納的證明。
奇亞
3 months ago
規範會有不甚完美的地方,所以才會有人為此發聲,希望被關注。

但我們確實是被各種各樣的聲音、各種各樣的人們,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接納著的。
奇亞
3 months ago
然而當個人上升成群體之聲時,希望自己的委屈能被理解,並不適合放在這樣的場合。而更適合去向親近自己的人們訴說,他們才能真正有空間、方法去理解一個人的複雜面向。

炎上、社會化、或說群體在乎的,是所有人希望走向的一條更安定、自由但有序的道路。
奇亞
3 months ago @Edit 3 months ago
所以個人慾望、不主流的想法、少數的興趣它都可以存在、被允許、被包容。但不能用會傷害他人的方式去滿足,因為群體在乎所有人是否感到安全。

而這份安全也會回饋到我們每個人身上,讓我們去成為獨一無二且特殊的自己。

所以自由表述、成為自我的同時,仍然需要顧及群體共同在乎的價值,這樣的自我才能真正完整、安全、恣意發展~

前些日子,有了這樣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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