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過一個繁忙的聖誕週末後，這兩天就顯得悠閒許多。他剛與裝修師傅結束通話，店內的整修就訂在跨年後，一連幾天的時間將店內外重新整理過一次，務必要在過年時拿出最好的一面。

長途旅行回來以後，他的行事曆始終滿檔，待處理的事項堆積如山不容片刻延宕。
不只是他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進入備戰狀態，他總覺得那傢伙似乎也花上更多心思在他們的咖啡店上，時常抽空詢問他店裡的狀況。他隱約察覺到一點端倪又無法確認，畢竟黑並沒有確切說過年節那時候他究竟會回北京還是──
總之，提前做好準備絕對沒損失。

這天他也是總一早就待在店裡，不需泡咖啡的時候就抱著電腦眉頭深鎖，十二月份的營業額不如預期，這可是非常糟糕的事態。他滿腦子都是該如何在年前挽救業績，面無表情地喝著早就冷了的曼特寧。忘卻了時間，自然也整日都沒和黑聯絡。

去年說過要給Dan做一個更好更好的蛋糕，但顯然他的能力有限，即使在這一天之前已在外面的烘培教室租用場地進行過密集式的試驗，但距離他心目中的「好」，還是有一段距離。
話雖如此，比起昨年的出品，是有了明顯的進步。今年的也是咖啡蛋糕，類似歌劇院蛋糕的多層設計，由巧克力醬、咖啡海綿蛋糕、巧克力片與咖啡慕斯等等相間而成。沒有半點花巧的裝飾，但味道總算是比連鎖蛋糕店來得好。

這是當然的，他可是用了最上等的巧克力，最高級的麵粉和牛油，最優質的咖啡粉⋯⋯
但當他帶著蛋糕回到公寓時，迎接他的只有那兩隻等待被餵食的蠢狗。
他把蛋糕放到桌上，隨即拿起手機。傳訊息也嫌太慢，他直接給那人撥了電話，略帶責備的意味：「你怎麼還不在家。難不成你忘了今天——」

不管如何，一個人怎可能忘記自己的生日呢。他頓了頓，就沒追問下去：「⋯⋯總之，有什麼不能留待明天才忙？現在就回來吧。」
掛線後他才覺得彆扭。把工作留到明天，這還真不像是他會說的話。趁Dan還沒到家，他從冰箱裡搜刮出可用的材料，做了個簡單的香菇奶油義大利麵，前菜則用風乾火腿片搭配起司和餅乾湊合著。
當Dan到家時，他剛用狗罐頭打發了兩隻纏在他腳邊討食了好一陣子的蠢狗。

罐頭是姐送給狗兒們的聖誕禮物，一小箱內有十二罐。他略為在網上搜了一下品牌的名字，才知這小小一罐的牛肉罐頭可要比人類吃的罐頭還昂貴，標籤上標示著一連串他不認識、但據說對狗隻健康非常好的營養添加劑。
為免把兩隻狗慣壞，他還只有在特別日子才讓牠們吃好料。這天是特別的，因為，今天他特別不希望被這兩隻狗打擾到⋯⋯

直到接到那傢伙的電話，他才驚覺時間已晚，連忙關了店火速回到家中。餐桌上傳來食物的香氣，兩隻狗兒圍在飼料碗旁吃得歡快，只有Terra走到自己腳邊轉了兩圈，那隻大笨狗連頭也沒抬起來。
才放下筆電與背包，那人就喚著自己到桌前坐下。他瞧黑看起來有些不滿，於是在坐下之前討好地湊過去在那人頰上輕親一口。

「……讓你久等了。」
他當然沒有忘記自己的生日，至少兩天前過聖誕的時候他還記著。今天其實他隱約知道有什麼事情，卻下意識地逼自己專注在工作上。
不拿出成果可不行呢。

「那麼，你今天準備了什麼驚喜給我呢？」
回到熟悉的空間，他不由得放鬆下來。吃著簡單卻美味的晚餐，他抬眼瞧向那人。即使靈敏的鼻子已經嗅到巧克力的香味，雙眼還是充滿期待。

「⋯⋯我從來不認為我懂得製造驚喜。」
他埋頭吃著水準在預期之內的義大利麵，更覺得自己不懂製造驚喜。與Dan在一起，更多時候是Dan做出出人意表的事。只是他也沒發覺自己也在一天一天改變，數年前的他根本不會為另一半做晚飯。

「我以為你今天會休假。」他把火腿夾到Dan的盤子裡，又前去開了瓶酒。在廚房低調地開了一瓶略為冰鎮過的黃金香檳，就像平常吃晚飯時隨便開一瓶普通的餐酒那樣。他從來不習慣慶祝，可知他與Dan之間慶祝過的事情，要比前半生加起來都多了。
「⋯⋯咖啡店裡的工作很忙？我看過你之前傳給我的裝修開支明細，沒什麼大問題，就其中有些細項——」

他倒著香檳時突然一頓，發現自己又不期然地談起了工作，隨即就硬生生停住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不要給予自己不必要的壓力，至少，這一天⋯⋯你可以盡情任性。」
他到底是在說什麼呢？這種哄女生的言辭，根本不像是他會說的話。然而也許是與父母約定的日子越來越接近，讓他心裡不太踏實。這種與Dan相處的時光就顯得特別珍貴。

他把香檳放到對方手邊，待對方接過後，主動拿起自己的酒杯與之輕敲。接著把清空了的盤子撤下，從廚房取出了沒有任何標示的純白色紙盒，希望是夜唯一的「驚喜」能讓這人心情愉快些——喔，拜託，就是去年他也沒能瞞住Dan，難道今年這人就預料不了？他把那個深棕色的工整四方形蛋糕取出時，更覺沒有任何驚喜可言。
這回他放棄了抹奶油，改為挑戰巧克力鏡面。方形蛋糕平整的表層背後可是犧牲了多少個失敗的試作品。

「得了，不用假裝驚喜，你早就知道我這幾天晚了回家是去了哪裡吧⋯⋯」
他把蠟燭插到蛋糕上，燃起了，就把燈關下，讓客廳只剩下昏黃的燭光，把那人的臉被照得一片暖洋洋的。
「⋯⋯希望你已經想好要許什麼願望。」

他的願望。
盯著搖曳的燭光，腦海裡閃過這一年來發生的種種。他們去見了彼此的雙親，伴著彼此度過處境最糟糕的時期；在地窖裡對自己身份產生矛盾，壓力引爆後激烈的爭執；又或者在一些特別的日子裡，做些甜蜜又瘋狂的事情。
最後是一個月前，他們遠離世俗，享受了一段愉快的旅行。

他抬起頭，對上那傢伙的目光。黑也不催促，就這麼耐心地等待著。他凝視那雙眼微微一笑，開始細數所謂的願望。
「我想想，從哪裡開始好呢？嗯……希望我們的爸媽身體健康，噢，特別是你爸。希望睦和那小子出社會後能機靈點，別再那麼傻呼呼的；希望你未來的姪子會備受呵護地長大──不，這好像是理所當然的吧？還有什麼呢……對，希望店裡營業順利，至少要能達到讓你爸媽滿意的水準。希望……」

期望實現的願望太多，每一項都與黑密不可分。那傢伙已然成了自己生命的重心。
「……希望往後每一年，都有你陪在我身邊。」
總結來說，就是這樣吧。說完這段肉麻兮兮的話連自己都有些不太自在，他連忙吹熄了蠟燭。
房間忽然陷入一片黑，他卻不太想開燈。勉強壓下摸黑襲擊那人的衝動，他深呼吸了兩口前去把燈打開，拿起刀子切開那人精心製作的蛋糕。

比起去年，那人的手藝更上層樓。材料本身就不說了，一嘗就知道那傢伙可是下了重本。咖啡蛋糕相當紮實，慕斯細緻滑順，層次豐富，比在外頭嘗過得更好。要是把這傢伙的作品放在店裡肯定會大受歡迎的吧。不過，他可是絕對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這傢伙的甜點只有他能品嘗。

「想要的也太多了吧，真貪心啊⋯⋯」
不過，這就很好，從很久以前他已經是這麼說：Dan值得得到更好的，而他，會把這些願望逐個與這人一起實現。
Dan拿來了刀子切蛋糕，但也只是切了第一下，之後的基本上就是用叉子直接戳起放進嘴裡。Dan在忙著吃的時候，他基本上只在忙著看那人每一個小動作。忽然想起抽屜裡久未露面的器材，他前去把照相機拿出來，將Dan狼吞虎嚥的畫面拍下。那時候Dan正在舔著叉子上的慕斯，一張嘴都是巧克力醬，像個小孩那樣。明明剛認識這人時，這人還給他一個八面玲瓏的假象。

Dan因為他沒事先通知就拍照而抗議了一下，但這樣也不錯，他喜歡這人在自己面前毫無防備的模樣。
「我們該多使用這台不怎便宜的傢伙，但我本來就沒有拍照的習慣，甚至去旅遊也忘了帶著它。你來說，我們有多少張合照？」
他一邊抱怨著，一邊把放在書桌上的禮物拿出，放到那人跟前。
「⋯⋯所以啊，做這個時可傷腦筋了。」

四方的禮物盒裡放著一本小相冊，是由網路印刷公司印製，用二十來張照片製成的精裝相冊。照片大部分是Dan手機上給他傳來的照片，有的是他在公幹時，Dan把自己穿著睡衣的自拍照傳給他；有的是Dan趁他埋頭工作時從後偷拍下的兩人的合照；有刺青師幫他們拍下的商品照；有Dan穿著校服吃水果煎餅的照片；也有那人在溜狗時、在咖啡店泡咖啡時、在金門大橋時，他偷偷拍下的⋯⋯

這個主意是從電視廣告學回來的。在那之前，他有想過往Dan的投資帳戶裡灌錢，但Dan九成對錢沒興趣；也有想過送他一根鞭子，但那似乎更像是送給自己的禮物。
⋯⋯當然，現在交到Dan手上這本充滿那人各種各樣的表情的小相冊，也更像是該送給自己的禮物。
他看著Dan一言不發地翻看著相冊，越覺彆扭。真不知為何自己會做出這種小女孩也似的舉動，伸手就要把它拿回來。
「⋯⋯還是別要這玩意了。明天我和你上飯店吃海鮮大餐。」

「不──別想，這可是我的禮物。」
為了防止那傢伙收回去，他轉過半個身子背對著黑，慢慢把所有照片都看過一輪。有些照片他一眼就想起來那時候發生了什麼事，有些卻猜不出是何時被那人偷偷拍下。當他看到幾張特別不正經的相片，嘴邊不由得掛起古怪的笑，耳根子有些熱。

老天，他可沒想過那種別有意味的自拍照會有被轉成相片，甚至收進相簿裡的一天。當時覺得有趣，現在看來反倒有些丟人。仔細想想，那傢伙拍下的根本不只這些。還有一部分更「私密」的照片肯定被另外藏了起來。

「這確實相當令人驚喜……」
他翻完相簿，正要表達他對這份禮物的喜愛，忽然覺得哪裡不太對，連忙又迅速翻了一遍。接著，他的表情瞬間變得非常不滿。
「太糟了……」他不可置信地搖搖頭，手裡晃著那本相簿瞪視著眼前的男人：「──你的照片也太少了！」
有拍到黑的照片幾乎都是與自己的合影，鮮少有獨照。這不是他的相簿嗎？光收集自己的照片有什麼樂趣！

在以前，他根本不是個會記錄生活的人。過一天算一天，從不會想特別留下點什麼以便往後回憶，手機裡最多也只有Roy的照片。
然而與那傢伙在一起後，就如同他的生活變得多采多姿，手機裡的相簿也豐富了起來。早知道那人要做相簿他非得參一腳不可，他手機裡可有不少好畫面呢……
「這本相冊，放在你那保管。而你的那台相機，偶爾借我用用吧。我猜你從來只用自動模式拍照吧。」有這麼好的器材，不善加利用怎麼行。

「嗯⋯⋯這些耍樂的事宜，還是你比較在行⋯⋯」
他把那台專業相機放到Dan身邊，想了片刻又把相機收回來，連同小相冊一起放回抽屜裡。他沒有拒絕Dan的建議，樂意保管那相冊。確實，那到頭來還不是變成了自己的禮物。
「你可以隨意使用它，但不是現在。」他清了清喉嚨，開始收拾和洗盤子：「⋯⋯現在，你該去洗澡，我給你五分鐘的時間。剩下的蛋糕可以等下再吃，反正等會兒——」——消耗多了，就要進食些糖分了。

他沒有明說洗澡後準備了什麼活動，但為了這天，他還特地提早結束了視像會議，前去買了一瓶新的潤滑液。Dan似乎已經能猜到他不正經的心思，在前去浴室的路上故意摸了下他的大腿。
他再沒有心思洗盤子了。把才抹過洗潔精的盤子放下，他無法自制地跟著Dan的腳步進了浴室，與那人一起重新再洗了一次澡。當然，這樣子所用的時間就遠遠不止五分鐘了。
距離農曆新年，還有一個月。
希望一個月之後，這公寓裡一切如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