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他沒有發送內涵一串數字的奇怪簡訊,又或是準備寫了字的蛋包飯。缺乏浪漫元素的夜因兩人之間的小遊戲染上別樣色彩,脫去衣物後一場搶奪主權的角力就地展開。
以麻繩取代緞帶,燭花取代鮮花。那傢伙在他身上澆下符碼,他則留下幾道撓痕作為回禮。誰的舌尖嘗及鹽分鹹澀,吟聲軟糯似討饒更似挑釁。
雖然比起地窖或攝影棚少了幾分味道,但這並不影響他們隨心享樂。作為藉口的日期早已不再重要,到了最後連勝負都能擱置一邊。
兩人胡鬧了一晚,最終是黑愉快地摸著他背上的數字,他則趴在床上萬分懊悔怎麼沒在最初先將那渾蛋五花大綁捆起來。
該死的,誰知道任何再不起眼的東西到了那傢伙手裡都會變成最危險的凶器?在實行邪惡點子這方面他永遠也贏不了那人。
他踢著床鋪逼黑承諾他一份手工現做的千層糕,埋怨的神情總算轉為笑顏。態度切換之快彷彿一切都在預料中,他像隻狐狸般瞇起了眼,樂得欣賞那傢伙發現中計卻無可奈何的表情。
有時他也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否在跟一頭野獸在交往。他過往的交往對象,總是乖乖巧巧,安安份份,任憑擺佈。性愛於他來說,一直以來都是雅緻、抒懷的調劑活動。但自從認識了Dan,他一次又一次在床上失去理智,往往與對方糾纏至渾身脫力,回神過來時身上已滿是抓痕。
這個人總有辦法把他體內深處那些不屬於他──又或說是一直屬於他,只是沒顯露出來的獸性,毫無保留地引發出來。
他在半推半就之下承諾會為對方做甜點,但不是馬上──理所當然吧,他這夜可是連洗澡也不願意去,壓在對方背上昏昏沉沉地淺寐了個把小時,在天亮之前才前去沖了個澡。這天是週日,照道理說他不可能讓他的店長休假,但梢為有點人性的人,都應該會允許這個徹夜滿足他的惡俗喜好的傢伙休息半天。
「睡飽些,明天下午再回咖啡店去吧。」他在為對方穿衣服的時候如是說。這時天都已經快亮起了,躺回床上,迷迷糊糊地休息了一會,大概到了八點左右,他發現自己這謹守生理時鐘規律的身體已經全無睡意,也就起床去做了些簡單的蛋餅,坐到筆電前一邊翻看電郵,配著溫水吃早餐。
昨晚他的房地產經紀又傳來了幾個單位讓他參考,但看來看去,似乎都比不上他之前那個配有平台的房子。
手機的傳訊軟件上如常塞滿了姐姐和George傳給他的照片──即使他根本從沒回覆過,那兩人照樣會把Hailey喝奶、哭鬧、甚至換尿布的照片傳給他。出生一週的小娃兒比之前勉強能看了些,五官仍是皺在一團,但若那雙酷似她母親的鳳眼張開,就能看見遺傳自George的藍眼睛。
正當他想回睡間放回晨間外套,卻意外發現Dan已經醒了,那人卻仍賴在床上,在暗房中滑著手機。手機裡不斷傳出貼圖的音效聲,然後是姐姐的語音訊息。
『──對吧,超可愛呢!說起來,我們還沒給小妮子取中文名字啊......』
他一下把燈打開:「葉丹霖,要睡還是要玩手機,給我選一樣。」
視線從螢幕上抽離,唇邊還帶著殘留的笑意。黑站在門邊皺著眉頭,顯然不接受任何敷衍的回應。他眨了眨眼,一臉無辜地選了不存在的選項。
「……吃早餐。」
活動了整晚,他早就餓壞了。先填飽肚子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先去給我家那位泡咖啡,回見。』
雖然他很想再跟黑宇鳳多聊幾句,可讓黑繼續等著可不是個好主意。於是他匆匆回了則語音訊息作結,附帶一個比著愛心的貼圖。
他乖乖放下手機去洗了把臉,在黑做蛋餅的時候燒開熱水準備泡咖啡。提起水壺將熱水注入咖啡粉,腕上還清晰殘留昨晚與那人遊玩留下的印子。不僅如此,寬鬆領口下隱約可見點點紅痕,若是脫去上衣,則會在背部發現更多歡愛過後的證明,身上藥膏的味道就更不用說了。
在餐桌前吃著那人為他做的早餐,再配上熟悉的咖啡香。即使睡眠不太足夠,此刻也提神了不少。他沒打算在睡回籠覺,可也不想這麼早就到咖啡店去。難得休閒的週日他還想多享受一會與黑共處的時光。
「你姊說他們還沒給Hailey取中文名呢。親愛的舅舅有沒有什麼好建議?」
說是這樣說,但他有大半是在逗著黑玩。真要說取名字,黑估計還得排在女孩兒的外公後頭吧。
「用得著取嗎?那小妮子恐怕一輩子都用不上中文名字吧。」他回到餐桌上喝他的早晨咖啡,對取名字這塊不太雀躍。一方面是因為他不可能對恐怕與姐長得很像的小女娃產生好感,另一方面是,父親一旦接受了女娃的存在,大概就會負責操心這方面的事。
就他所知,父親因為是家裡最後一個被告知姐姐懷孕誕嬰的事,而發了一場大脾氣,但聽說還沒到達進醫院的程度——這一點是他和Dan領先。
在那之後,就是輪到母親遭罪,有幾天都被罵為何不早些準備美國旅遊簽證。
他隔著餐桌看那人一口接一口吃著蛋餅的模樣,視線不禁落在那人手腕上的握印、以及頸窩上星星點點的吻痕。他昨晚可沒這麼粗暴⋯⋯有嗎?這些痕跡沒一天半天可消除不了,而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別的人用貪婪的目光來瀏覽他剛剛注視過的地方。
他拿起手機,發了幾個簡訊,直接跟那人道出結論:「你今天不用回去了。下個週休再把工時補回來吧。」
用老闆的身分發完話,他伸手撩開對方的領口,喃喃說:「⋯⋯等下要再上一次藥。還痛嗎?我是說⋯⋯昨晚你哭著讓我別再用力搗的那兒⋯⋯」
沒料到那渾蛋竟然隨口說出那麼不要臉的話,手一抖差點把筷子甩了出去──謝天謝地他不是正喝著咖啡。黑的表情還是一本正經地,也不知道是真沒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麼,還是有心要整他。
「還敢說啊!是誰昨晚說只要綁一會兒就好,最後卻──」他一下子唰紅了臉,有些惱怒地拍開黑的手。他本來打算報先前的仇,好好回敬一下黑。沒想到被那傢伙哄著哄著,腦子一昏,回過神來就只剩求饒的份兒了。
──這臭不要臉的渾蛋!
把老闆讓他下回補工時的要求拋得老遠,他覺得自己平常已經超時加班許多了,都怪他跟了個就知道壓榨員工的黑心老闆。
「我好得很。待會還想出去遛遛狗呢。」早晨天氣預報加上過往經驗,午後八成又要下起陣雨。還是趁著早上天氣好,趕緊帶狗兒們出去活動活動。
那傢伙萬般叮嚀不許他穿得過份簡便,硬是要他套上運動外套才肯放人。他瞥了眼外頭的艷陽,心想這傢伙是不是想悶死他。
在出門前,他很仔細地在那人身上檢查了一遍,又把外套的拉鍊拉至領口,確認那些傷痕不會露出,才牽著兩隻狗下樓,帶進車裡。
車子經過兩個禮拜的「檢查」後,Dan一眼就認出了全新的保險槓。他無法再推說這也是檢查的一部,最後只好把撞車的事勉勉強強認了──當然,他把事故原因推到要閃避一架從不存在的單車上。
在那之後都幾乎是Dan在開車。他待在副駕上,頂多能負責挑選電台,並在Dan的指揮下調低空調的溫度。
手機傳來了新郵件提示。他的經紀工作態度很積極,在他剛否決了她昨夜傳過來的幾套單位後,她很快又傳了新的資料過來。這聰明的女人,在他表示自己對那個附平台的單位有興趣後,她的推薦之中越來越常夾雜著可供出售的房子,以圖更多的佣金。
天氣尚算明朗,但天邊略見雲層。中午之後可能要下雨了。他計算了下時間,試探性地問道:「我說,遛完狗之後,要不要...順道去看看房子?」
「總算想起要帶著我去了?還以為你打算自己偷偷做決定呢。」他挑眉哼了聲,提到這事就有些不滿。就如黑先前所說,對方老早就看過幾個單位,所了解的資訊遠比透露給他知道的多更多。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處於單方面接受訊息的狀態,要知道他可不喜歡等著黑安排好一切。不管怎麼說,這將會是他們的家,他有權參與每一個環節,不是嗎?
前一晚狂歡的副作用還是多少影響他的活動力。往常在公園他會與精力十足的狼犬賽跑,又或是在噴水池邊陪著Terra追逐水花。這天頂多是在原地丟丟飛盤或橡膠球,顯然安分了許多。
他坐在長椅啃著黑買來的冰淇淋,拿手機拍下不少那傢伙被兩隻狗兒弄得滿頭大汗的照片和短片。他將一些狗狗的照片發送給那女人,隨即又傳訊給George,告訴他東方習俗中女人產後要好好調養身子,若他不懂最好趕快弄明白,否則就算他老婆不在意,他也少不了被長輩們一頓責罵。
待狗兒們玩得盡興,也差不多接近黑與經紀約定的時間。事隔多日今回終於是由黑駕車,兩人先把狗兒們帶去給寵物店洗澡,約定了來接牠們的時間,接著才轉往約定的地點。
他們的經紀已經站在那棟15層高的住宅建築前。這個地點是文創區的尾端,距離他們的咖啡店就5分鐘車程,走路的話,25分鐘內即可到達。對他來說,地點既是理想、亦不理想。這裡雖然離咖啡店不遠,但這地段裡盡是中價位的住宅,升值潛力不高,用來投資的話,回報率極低。過往的他肯定不會考慮這種房子,但現在,回報力可不是首要考量的事情了。
恐怕只比他年輕一些的梁小姐在週日換上了輕便的連身長裙,在他倆走近後隨即熱情地與他打招呼,同時目光在Dan身上快速打量了一下,才掛著笑容點頭示好,轉身帶領他倆進入大樓。
「午安啊,黑先生,你願意再繼續看房子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我的推介就那麼差勁,讓你一個也看不上眼呢!」
他們乘電梯到了五樓,掏出鑰匙打開一個單位的大門。單位已經被清空,白色的牆身和地板上留下搬動傢俱時弄出來的刮痕。
「⋯⋯向東南的兩房單位,30.2坪,附一個小平台。還是覺得這個特別好吧?已經是第三次來看了。價錢方面我可以跟業主再商量一下,但如果我是黑先生的話就不會猶豫囉!還有另一位客人對這裡特別有興趣呢!這種兩房單位,一個是主人房、另一個當書房,或者孩子的房間,很適合小家庭⋯⋯噢,當然也很適合情侶居住!」
經紀一邊推銷著,一邊前去把通往小平台的門以及窗戶打開。室內空氣隨即流通多了。
他沒有理會經紀已經重複多次的解說,就只領著Dan在屋子裡走一圈。
「⋯⋯看,空間很足夠,陽台也夠大有餘⋯⋯還有這裡,Dan,客廳和主人房的浴室是並排的,或許我們不需要兩個浴室,把中間的牆打了之後,就能放得下一個寬闊的浴缸——如果你喜歡的話。」
聽到黑已經是第三次來看這房子,他無不訝異地朝對方看去。以他對那傢伙的認識,黑願意回頭多留意一眼的事物一定是有相當程度的興趣,更不用說看第三次了。
他留心聽著經紀詳盡的介紹,無法不在意那女人時不時飄過來的目光。經紀恐怕原本以為會看到一位貌美的女性,而不是年紀相仿的男人吧。喔,誰會想到兩個大男人會一起來看供出售的房子呢?
是的,雖然黑沒有明說,但若是租來的房子,牆壁可不能說拆就拆,也就是說……
「空間變大的話,給狗兒們洗澡也會方便一些。只不過到時候裝修還得費一番功夫。」
兩間房間的配置沒什麼好挑剔。客廳有著大面積的落地窗,加上良好採光,屋子的光線非常充足,但又不會受西曬之苦。廚房一樣是開放式的,充足的空間能輕鬆容下他泡咖啡用的整套器材和烤箱、冰淇淋機之類的器具。整體來說確實相當不錯。
「……沙發買皮的吧?擺在這裡,然後是電視櫃和酒櫃。Roy牠們的窩就在一旁。啊,還得添置一個書櫃吧?你的工作桌實在太擠了。」
他隨著黑的話跟著想像起來,比劃著假設性的配置,心中不禁有些興奮。就像堆積木那樣,一點一滴接近理想,和黑一起逐步完成他們心目中的家。
電視櫃、酒櫃、還要添置新的書櫃。這人在空屋裡來回走動,比劃著雙手,繪形繪聲,越說越起勁。他就只是安靜地看著那人,懷著一腔暖意地把那人的要求一個個記住。
「⋯⋯好了好了,你再說下去,這房子就不夠大了。」
他低聲在那人耳邊說,壓著對方的手,要是讓經紀知道他倆對這房子同樣滿意,殺價時可會困難了。
他們的經紀站在不遠不近的地方,一直密切關心著他——更多是Dan的反應,看來這聰明的女人早就知道Dan才是能給予最後決定的人。
最後他倆走到那個小平台上,從平台看出去,可以看到漸漸累積了雲朵的天空,小街上有正在散步的鄰里,由於樓層不高,要是大聲呼喊的話,恐怕就能把聲音喊到樓下去了。
他幾乎能想像到若他晚歸,Dan會在小平台上等他,而他遠遠就能聽見兩隻狗的吠叫聲⋯⋯
陣雨將要來臨之前,風勢開始變強了,風拂在他倆臉上,在一股腦的興奮過後,這下Dan也好該冷靜下來了。
「⋯⋯假如你也覺得這兒不壞⋯⋯我想,以不影響生活質素的前提供款,大概十五到二十年左右就好了⋯⋯」
他看著腳下的街景,思考離這裡最近的公園會在哪個方向。聽到那人的話愣愣地抬頭,一張臉頓時比迎面撫上的風更燙熱。
「老實說,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擁有自己的房子。我是說……我沒考慮過,在會在哪裡定居下來……更別說是和誰一起。」他慢吞吞地說,表情有些彆扭。
「不管怎麼說,我勢必會成為你的負擔。即使如此你也願意讓我和你一起分擔嗎?一但下了決定,可就沒辦法後悔了。」
「不,你別誤會,我沒有打算用物業來把你捆在身旁。我只是⋯⋯真的覺得這裡不錯⋯⋯對你、對我、對那兩隻狗來說⋯⋯」
他本來還想說,物業也只是資產的一種,要是他將來後悔了,隨時可以把物業轉售。當然,他不希望讓Dan知道手續有多簡單,而且他亦真的不介意用物業來把人捆在身旁。
「⋯⋯現在才來擔心後悔,是不是太晚了些?比起這個,我還寧願你早在我邀請你到地窖去時,就懂得考慮後悔不後悔的事。」他不由得輕笑出聲:「還有,你為何會覺得你會是我的負擔?即使我賺的錢比你多,但嚴格來說,我頂多只是個沒有固定收入的自僱人士,恐怕銀行更願意貸款給作為咖啡店店長的你。說不定我才是你的負擔呢。」
他輕輕以掌心碰了碰Dan的手背。想眼前這人從來都是隨性得如風一般,他卻一步步把這人逼到現在這德性,要他住在自己的屋子裡,守自己的規矩;特地開一家咖啡店,讓那人在自己的監控之下工作;甚至連自己那些齷齪的喜好,都強迫那人接納。但兩個男人一起買房子⋯⋯果然吧,是要求得有點多了⋯⋯
「你不用馬上作決定⋯⋯如果我是你,我也會認真考慮一下。」
他說罷便轉身過去,和經紀再三抱怨樓層太低、以及區份升值潛力的老問題,藉此讓經紀主動說出「會與業主再談談價錢」這句話。
他鼓勵Dan拿手機拍幾張照回去參考,然後三人便離開了。分別之前,經紀又一次提醒他不該考慮太久,以免物業被別人購下,他早對這種銷售伎倆很熟悉了,卻沒說破,主要是因為他也不希望Dan考慮太久。
在開車去把兩隻狗接回來的路上,天空果然就開始下起雨來。他們在路上隨便買了點簡便的午餐,午後的活動就局限在公寓裡,他在雨聲的陪伴下,動手做起千層蛋糕這種耗時耗心思的甜點來。
挑選了那傢伙喜歡的唱片,按下撥放紐。爵士樂與雨聲巧妙融合,讓人不禁想隨之打著節拍。腳邊的狗兒翻著肚皮,他的注意力卻被廚房傳來的動靜吸引過去。
他來到餐桌邊,選了個視野絕佳的位置舒適地窩著,什麼也不幹,就這麼看著那人往大碗裡分次加入奶油、牛奶、雞蛋和麵粉,手法熟練地拌著麵糊。
那傢伙瞥了他一眼,沒說什麼,似乎有點悶悶不樂。調好的麵糊還要先冰鎮一會,他在黑把碗放入冰箱後勾勾手讓那人坐到自己身邊,翻出幾本家具型錄。
「……黑,你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別忘了,當初向你爸媽說我們打算搬家的人可是我。租的也好,買下也罷,都無所謂。」他若無其事地翻到客廳那頁,抬頭對著那傢伙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是他怕黑有一天會後悔,他壓根沒想過要拒絕。
他不禁糾起眉:「哼,什麼無所謂?我可不要你這種模凌兩可答案。你好該知道⋯⋯兩個人一起買一個房子,是代表著什麼⋯⋯」
如果Dan是女人,他應該早就準備了婚戒,讓這個房子名正言順地歸到兩人名下。而雖然他倆現在顯然無法在表面上達到那種關係,但在底裡也已經比那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我要你明明白白地回答我⋯⋯說願意和我一起⋯⋯在未來十多年裡,願意和我合力供款⋯⋯和我在這個房子裡,一起⋯⋯過兩個人的生活⋯⋯然後⋯⋯」說到這裡,他才認知到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丟人的話。只好乾咳幾聲敷衍過去:「咳,總之在那之前,我都不會下任何決定。還有啊⋯⋯」
他伸手把型錄翻到後面,輕描淡寫地用指尖點了點頁面,剛好指到一個寬闊的白色浴缸:「沙發慢慢再挑吧。浴室最先動工⋯⋯該優先考慮。」
他匆匆說完,便回到廚房去,刻意把打奶油的工序提前了許多。
他該慶幸這傢伙正好轉過身去往融化的奶油裡加糖,他抹了把臉,表情不受控制。
──這傢伙,非得說出讓他這麼難為情的話嗎?
他當然知道兩個人合買一間房子代表著什麼,只是他以為他的意願不必說得太明白。不過顯然對黑來說,沒說清楚那傢伙是不會安心的。他一語不發盯著那人的背,直到對方準備將完成的鮮奶油放入冰箱才開口。
「要是在一般情況下,我會以為你接著要捧上一大把玫瑰花束。」他嘴上笑著調侃那人,耳朵已經紅了個徹底。「黑,我想和你一直生活在一起,無論生老病死,富貴貧窮──欸,你不會真的想聽我念完整段誓言吧?」
以手指沾了點剛打發好的奶油,抹在那人唇上,撐著桌子將其舔去。從以前到現在,他總是那麼容易受當下的甜蜜所誘惑。十多年後的事情,他不敢多想。他只知道自己想與這男人一起生活,長長久久。
「……世道變化太快,說不準再過幾年,像我們這樣的人也能獲得法律上的保障。浴室裝修的事情,我會處理。你就負責好好與經紀洽談吧。」
「老天,我才沒要讓你⋯⋯」那段光是聽著就要讓人面紅的宣言才剛說罷,他就迎來了對方的親近。他急忙打開冰箱查看分明還沒冷凍足夠的麵糊,一邊否認:「我只是想說——每月拿出一筆錢來,還要至少維持十多年⋯⋯我需要確實地得到你的一點承諾⋯⋯你知道,以你這吊兒郎當的個性,肯定是從來沒有這樣的打算吧⋯⋯」
但他聽著Dan這番承諾,心裡就踏實了。他自言自語地說著麵糊還未好,然後就拿起手機,走到窗邊撥了一通電話。
「⋯⋯梁小姐,是我。對,那個單位⋯⋯明天就找業主來面談吧⋯⋯價錢方面⋯⋯嗯?是嗎?我覺得是您的話,一定還能爭取更優惠的價錢⋯⋯」
他在職場上討價還價的辯才全在這一刻施展出來了,但真正的戰鬥還在明天。他絕對會談出一個最好的價格。
「⋯⋯好極。」他終於在20分鐘後掛了線。當他回到廚房,取出麵糊煎香時,渾身都帶上勁了,連指使Dan幫忙切水果的語氣也充滿神氣,彷彿他是在辦公室裡發施號令。他負責把麵糊煎成一片片的薄餅皮,而Dan則負責抹奶油和添加水果,大半小時之後,就把千層水果蛋糕堆疊而成。
在略為將它冷凍的時段,Dan開始做點簡單的晚餐,而作為下了重大決定的慶祝,他們從櫥櫃裡挑了一瓶最貴的酒,配著晚餐的肉醬義大利麵和千層蛋糕。
「兩個房間,大的那個是睡房,小的那個該怎樣安排?」
他從Dan面前的盤子裡戳了一塊奇異果,放進嘴裡,一邊興趣勃然地問起裝修的事。
他捲著盤子裡的麵條,想了想。
「小的房間啊……唔,作為書房,或者說,你的辦公室?」
他平時在客廳待慣了,也沒有什麼使用另一個房間的需要。反倒是黑工作的時候需要更多的空間,偶爾在家裡進行短暫視訊的時候也比較不會被干擾。
記得有一次,黑本來只打算與客戶簡單對談五分鐘,卻因為Roy聽見陌生人的聲音激動異常衝上去干擾而硬生生打斷,最後黑還得向人賠不是。
那蠢狗大概至今仍不明白為何那天晚餐後的點心會被扣下吧。
等到黑把房子的事談妥之後,他會馬上找裝修師傅處理浴室的部分。在這之前,還得再去看過牆打掉之後兩浴室合併的空間有多大,才知道能放得下多大的浴缸……
「打掉牆之後重新配過管線、做防水……整體下來得花不少時間啊。其他地方的整修也同步進行吧。」
雖然平時工作少不了偷懶,可一碰上能讓他認真起來的事,他也是相當講求效率的。
說起「額外的房間」,他還曾經抱有過像某電影那樣,打造一個「Red Room of Pain」⋯⋯他的「玩具」再不用被塵封在箱子裡,而是一件件掛在牆上,隨他喜歡被取用,施加在被綑綁在刑架上的人⋯⋯
——不過,那當然只是停留在幻想。一個Home Office聽起來就很有必要。而且他必須確立嚴格的規矩,讓Dan不可在這個房間的範圍內做任何會擾亂他的思緒的事情,包括任何不必要的身體接觸、親吻、還有比那更過火的事情之類的,甚至是把小禮物放在他的辦公桌上,害他一整天心不在焉。
而且,一旦屋子裡出現了一個浴缸,他認為他的時間會更不足夠,已經承受不起再多一個Red Room了。
「房間裡就一半做成書櫃,另外一半放辦公桌就好了。裝修設計的事,你來全權打點,你肯定比我更細心、更在意在哪些細節上該多留神⋯⋯喔,至少你就記得要給那兩隻蠢東西留小窩的位置。不用在意錢,最重要是做得好。畢竟那可是要住上好一段日子的⋯⋯嗯⋯⋯」
他喝了口紅酒,提到這將是屬於他倆的家,心裡還不禁有些激動。
「⋯⋯那就拜託你了。」他注視著杯中赤色,沉吟低語:「⋯⋯謝謝。」
他甚少出言道謝,而習慣了使用老闆的身份來指使Dan的自己,更是不會在裝修這種小事上道謝。
所以這回,是為了向那人答應了他的邀請而致謝。
畢竟,這麼一邀請,就是十多年、甚至更久的承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