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讀生都已經都先一步回家，店裡只剩他和安南靠著一盞緊急照明燈和手機的手電筒一一查看店內設備，該清理的清理，該拔插頭的拔插頭。他在吧檯這裡靠著微弱燈光在善後，安南則在後台處理食材，偶爾傳來幾聲咳嗽。

他明明要求安南完全好了才准回來，那小子卻硬說自己已經好了跑來上班。這不是還在咳嗽嗎……
在安南看來咳嗽與生病並沒有被劃分在一塊。他有些無奈，但也為可靠人手回歸而感到慶幸。

拔掉電源的冰箱正緩緩散發著冰涼，那些從冰箱裡抱出來的食材放在料理桌上。
早上才剛到的食材呢，現在就要想辦法給處理了。有點頭痛地點了點，肉類和奶類最容易變壞，肉的話還可以做菜，可是奶啊……總不能仰頭猛乾吧？

放著肉類解凍，探頭出去看看忙碌的Dan叫了他一聲，舉了舉右手裡那顆翠綠的萵苣，左手拿著打開手電筒的手機晃了晃。
「牛肉卷、檸檬雞塊、豬的話你想怎樣吃？還有好多奶……」

「是里肌還是絞肉？前者用煎的，絞肉就混點牛肉做漢堡排吧。牛奶我待會帶回家去，冰櫃撈點冰塊放小冰箱還能撐一會。」
這附近一下恢復供電一下又停電，他放心不下，一時間也走不了，索性在這待著順便處理剩下的食材，晚餐也就這麼湊合著解決。

拿著乾布抹淨雙手，掏出手機滑了幾下。給黑簡單報告著店裡的狀況，那傢伙估計待會就會過來了。
好在他們家那塊區域沒事，不然家裡停電放著兩隻狗他還不立刻飛奔回去。Terra那小傢伙膽子可小了。
用店裡的餐具擺盤，玻璃杯倒滿飲料，再從後方櫥櫃上取下幾個裝飾用的蠟燭點上，乍看之下氣氛竟也不錯。
抬頭看到安南打了個哈欠，浪漫氣氛瞬間變得滑稽。

台北持續高溫超過十天，耗電量節節上升。他不久前才從報紙上看到台北的後備電跌到歷史性低位，果不其然馬上就迎來部分地區停電的局面。但公寓的這一區並未受到影響，而他當時正在廚房裡把櫥櫃清空，一時沒反應過來，還是等到Dan給他傳了短訊，他才知道咖啡店那邊也出事了。
「……該死的。」
那個蠢材，居然沒有在第一時間把這麼重要的事情告訴他。

他於是把收了一半的東西放在原處，馬上帶上鑰匙準備出門，但誰知道稍後公寓一帶會不會被波及，他還是決定帶著兩隻狗一起開車到咖啡店。
離開住宅區後，文創區幾乎是一片漆黑，連路燈都熄滅了。一路上只有車子的燈光，還有路人們的手機上發出的LED光。連交通燈都不管用了，他開車時須格外小心，行車時間比平時要久一些，連在咖啡店旁的小巷停車時也差點因為光線不足而擦到燈柱。他把兩隻狗留在車上，打開一線車窗。匆忙打開店門時，卻發現Dan和安南正在燭光包圍下、安然吃著一頓氣氛極佳的二人晚餐。
⋯⋯喔，這可跟Dan在短訊裡「報告」的不太一樣。

「喔，老闆來了。」
驟然響起的門鈴聲可以顯示來人有多急切，連那扇精緻好看的木框玻璃門也發出了可憐的吱呀聲。
才剛清完冰箱，等下可能還要稍微清潔一下廚房地板殘留的融化的冷水，要是門再破掉那工作量又要大增。
淡定地給老闆挪了點位置，指了指桌上份量極多兩個人肯定吃不完的食物，他快速掛起一個微笑，跟老闆打了個招呼。
「老闆要來一起吃啊，太好了。」包底就交給你了啊。

說著他手指敲了敲桌面，老闆的臉色似乎都要跟黑嘛嘛的店裡環境融為一體了。
嘴上說著“我去給你拿餐具！”然後扭頭就跑進了廚房，全然忽視了旁邊客桌上其實有擺放著供客人使用的餐具，貼心地把空間先留給外面的兩人。

「動作真快。」
啃下一口手裡叉著的雞柳條，他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對方坐下。不能久放的生菜弄成一大盤沙拉，桌上還有幾道用簡餐材料做的料理，在克難環境下用卡式瓦斯爐做出來的晚餐倒也不馬虎。困擾的部分被新鮮感取代，他倒也還樂在其中。

情報指出附近不少路口的號誌燈都熄了，本來以安全為優先的話是不該再開車出來，但黑一定會不顧一切趕到他身邊。
他起身從退冷的冰櫃取出小了一號的冰球扔進杯子裡，倒入威士忌放到那人手邊，他則繼續安分喝著他的茶──喔，總有人得負責開車回去，今晚路上的交通警察可不少。
「家裡都還好吧？晚點似乎要輪流限電的樣子，不知道會不會影響到我們公寓。」他往那人盤子裡夾菜，扭頭喚了一聲那個拿餐具拿到失蹤的小子：「安南！再不吃菜都要冷啦。」

難為這傢伙在這種緊張狀態下還能為他送來一杯以冰球冰鎮的威士忌，他敢說Dan簡直把現在的情況當成是突發的遊戲。
後來安南也回來坐下，但比起心情不錯、胃口大開的Dan，安南更多時候是把桌上的餐點分配到Dan和他的盤子上，似乎真的認為他們倆能解決桌上這些四五人份量的餐點。
「安南，你家那邊情況如何？現在外面的交通可亂了。我們等下開車送你回去——啊！」

說起車，他才想起自己把兩隻狗丟了在車裡——他本來以為也就幾分鐘的工夫，可沒想過要坐下來吃飯呢。他離開了車子也就十分鐘左右，但當他趕回去時，Terra正抓著車窗，鼻子在那道窗縫子間拼命擠著，不安到極點。牠旁邊的Roy可早就睡死了。
「噯，好了，才只那麼一陣子而已，用得著嗎？」把焦躁不安的黑狗從車子裡抱出來，沒辦法之下只好把狼犬也拍醒，帶著兩隻狗回到店裡。

「好像已經停電啦。而且我走路回去也很快，不用繞圈子送我了……」
還好家裡的冰箱已經被他吃光了，只剩下兩隻雞蛋而已……才剛病癒胃口也不好，撿了些清淡的青菜吃，禁不住打了個呵欠呵欠，這裡黑嘛嘛的，讓人覺得好想睡覺。

老闆一陣風似的出去了，又帶著兩隻狗回來，黑色的大狗縮在老闆的腿後，看到Dan更是直接鑽到他的椅子下面噢嗚噢嗚的撒嬌。
反而那隻看起來比較威風凜凜的那隻狼犬，直接撲到了桌邊，左嗅右嗅，嗅到了他身上去。狼犬的兩隻前腳搭在了他的大腿上站了起來，動作流暢地舔了他的臉好幾口——所以他也就回敬回去，非禮似的摸了狼犬好幾下。

「喔——真可愛。這是Roy？還是……」摸著大狗的耳朵抱著了狼犬，光滑的皮毛很好摸，還有身後那尾巴，很開心地甩得歡快。
被濕濕的狗鼻子拱了拱下巴，又開始新一輪的摸摸，平時摸貓摸得熟練，現在摸狗也一樣把狗摸得很舒服，狼犬幾乎要整隻跳到他腿上了。

「喜歡儘管帶回去。Roy這笨狗啊，你拿塊肉乾就會開心的跟你走了。」
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對類似的場景已經見怪不怪。公園那群小姑娘可特別喜歡長相帥氣、性格溫順又會討食的Roy。
他有些壞心的想，要是把狼狗丟進安南的屋子跟那群貓打一架哪方會贏？
……不，Roy八成贏不了吧。

「怎麼沒說你把牠們都帶出來了？可憐的小傢伙。別怕，我在這……」想了想，估計是怕他們倆外出的時候輪到家裡停電吧。把米克斯從椅子底下撈出來抱在懷裡，搓揉著頸背低聲安撫了好一會，直到黑狗停止焦慮的低叫。
他讓Terra待在他腿上，一手環抱著，一手單靠叉子吃著晚餐。黑皺著眉看起來不太肯定他的行徑，也不知道是認為他不該一邊摸寵物一邊進食還是怎麼著。

「說真的，安南，你要是願意接收這隻蠢狗，我會非常高興。」
Roy被安南摸得爽翻天，連桌上的食物都沒搭理了，整隻乖乖平躺在地上露出肚皮任人撫摸。老天，牠和安南才第一次見面吧？！Terra那小子更無恥，緊緊窩在Dan懷裡，無所不用其極地撒嬌。Dan甚至還想偷偷把雞柳條餵給牠吃——喔，雖然這裡很暗，但他可留意到了。

「——不行。鹽分太高了。」
他直接拿走Dan手上的雞柳條，放進自己口裡。他覺得自己像一下子年輕了十多年，就像是回到學生時代，與同伴一起吃輕鬆的晚餐。當然，事實上就是他年輕時也從沒體會過這樣的時光。

他好歹養狗多年，知道什麼不能給狗吃，那也只是作作樣子逗一下小傢伙，他看得出來兩隻狗都已經在家吃飽了。
被兩主人雙雙拋棄的狼犬只顧著在地上擺尾，瞥了眼玩狗玩得正歡的同事，他扭頭對情人一笑。
「噯，想讓我餵早說嘛。來、啊──」叉起一口大小的蘿蔓生菜在對方面前晃了晃，那傢伙終究還是礙於他人在場只是拿走他的叉子自己吃下。

把Roy帶回家的話會大狗被家裡的貓欺負得掉毛的吧，家裡的國王地盤意識可高了，還越養越孤僻，高高在上的地步……
把自己的那份快速吃完再繼續摸狗，聽見Dan冷不防的說出口的句子，連被Roy湊上來舔了嘴巴也沒來得及反應。

——情侶真的太可怕了，總是在黑暗中發光發亮！
把臉埋在狼犬的頭頂，一點也不想被辣眼睛。直把狗蹭得嗷嗷叫，他隨便找了個話題，記得清理的時候他有把一個準備要當甜點賣的12人份的蛋糕放進手提冷凍保溫箱裡。
「……裡面還有一個蛋糕，雙莓果的，要吃嗎？」

「不了，最近得控制飲──」飲食兩個字都還沒說出口，腦中突然浮現幾個孩子的臉：「──你拿走你要吃的份，剩下的我切一切重新包裝一下。」
想起樓下那小姑娘每看見他一次就纏著他一回，似乎真的很捨不得他搬離。這蛋糕那幾個孩子應該會喜歡的吧……

他幾乎要說出跟Dan同樣的話，「不行」、「不能帶走」之類。而當Dan說到要把剩下的蛋糕帶走，他幾乎要出言阻止，但自用的蛋糕可不需重新包裝，他隨即想到樓下那三個小孩。
「喔，你要拿蛋糕去招呼那幫小鬼？葉丹霖，你今晚別想準時上床睡覺了。那小妮子肯定又要巴著你擾攘一番。」
他冷哼一聲，才向安南解釋：「⋯⋯在說住在我們公寓樓下的小屁孩們。我們快要搬家了，那小妮子特別中意Dan，每次見到Dan都少不了要鬧騰。」

「控制？你要減肥？」瞥了Dan一眼他覺得，嗯，應該不是減肥吧？再減不就要被吹走了。
對於Dan和老闆要搬家他倒是沒有特別反應，只是以後多出來的點心可能就要比較難處理了。
「既然要送人的話就把那幾袋玻璃曲奇也帶走吧……？」

「會不會太多了……好吧。」糖分太高的困擾就交給小鬼們的家長去煩惱。
空調已經關掉一段時間，空氣漸漸變得悶熱。他注意到外頭街道慢慢亮起來，估計是電力開始恢復了。
店裡已經先把總電源關掉免得東西燒壞，要開啟全部的設備需要一點時間。不過這麼一弄下去可就太晚了，還是明天再處理吧。
把蛋糕和餅乾打包完畢，安南也把餐具收拾好了。由安南負責鎖門，他提起放了鮮奶的小冰箱和黑一起回到車上。

街道上的電力慢慢恢復，開車回去比起過來時快多了。他牽著兩隻狗在樓下的公寓門前，等著Dan把蛋糕和餅乾送出——理所當然是被那對小姐弟糾纏了好一會。至於那些大份量的鮮奶可比較傷腦筋了。他喝咖啡時從來不加牛奶，這麼一來，或許可以在牛奶裡加些水果，打成奶昔，或者做點奶凍之類的……雖然這會搞砸Dan的修身計畫，但相信那個計畫應該不用再持續多久了。

「小祐今天傳訊息給我，問你最近有沒有空……上他的店做拍攝。這個週末、或者週日、或者下週末……你確定你有足夠的精力可以應付這差事了嗎？」
他在回到公寓的時候故作輕鬆地問道。如今公寓已經清空大半，空間好像一下子變多了。

「你怎麼不早說！」他剛蹲身給回到家的狗兒們擦乾淨四肢，聽到那傢伙的話幾乎跳起來。
「唔……就週日吧。然後禮拜一……或許晚個半天開店。」視情況會乾脆店休一天也說不定。他不敢保證自己在正式上場的隔天還有足夠的體力開店。
「嘿！你那眼神是什麼意思？拜託，安南都回來了，這幾天我也有好好睡覺。沒道理繼續拖下去吧？」

「不⋯⋯我只是在想，你就有那麼期待擔當那份差事嗎？在別的人眼底下，把那些從來只有我知道的真實面目揭露出來……」
很顯然的，Dan對這次拍攝的興趣，比他還要大得多。一年以來的變化居然有這麼大，他不禁有些出神了。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通知小祐吧。」
他在Dan額上輕親了一下。希望自己能對那些未知的事，抱有萬全的心理準備。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