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難得他比黑還早醒來。他盯著那傢伙的睡顏不過兩秒，想也沒想便一個翻身壓上去，硬生生把那人叫醒。
「早……」
黑剛起床時低啞的嗓音就像一股鎮定劑，只不過是唸著他的名字，就能讓人感到無比安心。隨著起床梳洗更衣，他也就自然而然忘卻今早的夢。
用完早餐，他跟著黑宇鳳穿上大衣準備出門。黑到門邊送他們，一點也沒打算跟著一起外出。好吧，那傢伙確實對什麼按摩或美容這類毫無興趣。但有George在，也沒道理非得要黑在家顧著Hailey不可。

黑再三強調讓他跟著他姊好好享受，不必急著回來。晚一些也沒關係。那傢伙確實是這麼說的，然後頻頻看向自家姊姊，像是巴不得那女人趕緊把他帶出門。
──絕對有古怪。
「嗯……我知道了。如果有什麼要順便買回來的再打給我。」他微微掂腳在那人頰上輕親一口，走出大門搭上黑宇鳳的車。
黑宇鳳載著他開進市區，來到一家外表低調，裏頭格局卻相當廣闊的SPA會館。他從未來過這種店，難免有些不太自在，畢竟他一直認為這是女人才會來的地方。
才剛進門，一位金髮的女人就立刻迎上來，熱情地和黑宇鳳招呼。黑宇鳳向她介紹自己，說是在電話中提過的那個人，他立刻揚起笑容，伸手與對方交握。

「Okay, so for our Premium SPA package…first you’ll have a foot bath, then a 2-hour full body oil massage. After a light vegan lunch, we’ll give you a deep facial cleanse, followed by an aroma bath. Oh, and of course a full set of manicure and pedicure. How does that sound?」她的好姐妹一知道今天要招待的人既是她弟弟的男友，又是Birthday Boy，就主動給他送上升級服務。做完全套服務，加上輕食午餐，看樣子非得花五六個小時。

她嚷著也要升級服務，她的姐妹就說也送她一套好了。於是她和Dan換好衣服後就先一同泡腳。男孩在把腳泡進鋪滿花瓣的溫水裡時表現得既好奇又彆扭，她一問才知Dan從沒上過SPA。
「等一下我們一起做Body Massage的時候還要脫光衣服喔！」
男孩的表情一下變得尷尬起來，待她惡作劇夠了，她才道出他倆會在相鄰的隔間裡做全身香油按摩，中間有屏風相隔，看不見對方但還是可以聊天。
「我一直想終有一天和小麟的女友或老婆一起做SPA，然後一起說說那蠢包子的壞話。呵，現在和他的小男友過來也是不錯啦！機會難得，什麼都可以講喔！蠢包子的有哪裡不好啦，我爸媽有多野蠻啦……連George做菜時有多粗心大意也可以講！當然啦，唯獨火雞這道菜是例外，George做的火雞是天下間最好吃的——呵，他是這麼覺得，就這麼說好了。」

按摩要做兩小時？午餐後還要淋浴和修指甲？他一個大男人要修什麼指甲？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SPA項目這麼多且要花上不少時間，既困惑又充滿好奇。跟著黑宇鳳的腳步，來到準備按摩的房間，房間內點著淡淡的薰香，就如黑宇鳳所說，兩張整潔的按摩床中間有一道屏風。
看不見的屏風另一側傳來衣物摩擦的聲音，那頭黑宇鳳是毫不猶豫地脫了身上唯一那塊布料躺上去了。身旁的男按摩師見他遲遲未有動作，面帶微笑開玩笑地問他是否需要幫忙，他才趕緊脫下浴袍。
明明在更多陌生人面前脫得精光過，這回卻反倒比較彆扭，是因為隔壁就是男友的姐姐吧……

比起隔壁不斷傳來談話聲，負責他的按摩師話倒是不多，始終保持親切的笑容簡單告訴他接著要做什麼。
「黑打死不肯讓我和妳獨處，就是怕咱倆背後偷講他的壞話吧。那傢伙啊，工作上還是老樣子。一忙起來就不吃不睡，說真的，沒必要為了發幾封郵件讓午餐只吃一盒沙拉吧？我都開始考慮拿牛皮紙袋給他帶三明治出門了。」
「對了，妳有發現那傢伙身材變好了嗎？嘿……他開始上健身房鍛鍊了。力氣也比之前大了一點──當然啦，還是比不過我。」前提是他沒被逼到牆角的話。那可惡的傢伙最會利用身高優勢了。

「那傢伙的甜點做得不錯吧？一開始是三明治，然後是巧克力，接著鬆餅、千層派還有各式各樣的水果奶酪和冰沙……味道當然都沒話說。前幾天去北京，我們留了一盒咖啡餅乾給妳爸媽。喔，希望他們會喜歡。」
「我們在北京吃了桂花釀湯圓。說實話，一開始我還真不覺得能好好吃完一頓飯，畢竟妳媽可恨死我了。黑先生來台北那時，瞞著其他人跑來咖啡店找我。離開台灣前還多留了一份紅包給黑。樂觀一點想，這進展還算不壞吧。」
脫光給陌生人觸摸一開始讓他相當不自在，但隨著按摩師逐漸按遍全身肌肉，他也慢慢放鬆，開始享受起來，甚至不自覺地在按上敏感點時發出輕哼。不知是不是因為是他是男性的緣故，對方的手勁挺大，但對他而言還算可以接受。

弟弟的男友說著每一句話都帶著寵溺，即使這幾天相處下來，看著兩人各種親暱的互動，他還是覺得有些不真實。畢竟他弟弟可是那種一板一眼、不懂享受的蠢貨，弟弟過去的女友，雖然她沒見過多少個，但幾乎每一個都同一個套路：漂亮、知性、知書達禮，一點都不有趣。沒一個是她想帶來一起做SPA的。當她聽到弟弟百般難為地跟她說，想要她支開Dan，讓他在她家裡做蛋糕和準備晚餐時，她真是大大地嚇了一跳。
這一切都是由屏風後面那男孩一手造成的吧。聽著Dan愉快地讚許著她的蠢弟弟，她實在只不住狂笑，特別是說到弟弟身材變好那處，她簡直笑到要一直拍打按摩床，要按摩師出口讓她躺好。

「嗯～？就只有這些嗎？我們現在是開講壞話Party惹，Dany my dear，認真點吧！你就沒有哪裡特別不滿意小麟的嗎？還有喔，爸媽丟難你的地方就只有這麼少嗎？我才不信！」她分享了一些父親在見到George時大罵他「野人」、「雜種」之類的話，又說不讓她再回北京老家。這讓她當時很難受。現在回想起來真像笑話一樁；也提到Hailey出生後George怎樣對她過度保護、諸多限制，以及太縱寵Hailey，到後來反倒像是她自己的抱怨大會。
她也不著急聽到蠢包子和頑固父母的壞話，只要這孩子不要因為濫好人而害怕展現內心的不滿。

慣用的技師精準地為她按摩到疲勞點，舒服得她打起盹來。回去後一定要告訴小麟他的小男友被男技師摸遍了全身，小男友還發出了很舒服的聲音⋯⋯想起蠢包子生氣的模樣她就覺得有趣。躺在按摩床上，兩小時過得很快，待技師喚她起床時，已經是中午時段。店員在大廳為他們準備了全素的蔬菜蕎麥卷餅、豆腐沙拉和冷壓水果汁。

全身被徹底揉按，疲勞的肌肉得以放鬆，腳步竟也輕盈起來。不能否認，過程確實非常舒服，身體每一寸被溫柔又不失力道地寵愛，他總算知道為何那些女人這麼喜歡來SPA。
他咬了口捲餅，不敢相信他真的脫光光給人摸了兩小時──喔，那傢伙知道了肯定不高興的。希望黑回去後別細問他做了什麼項目……等等，讓那傢伙吃點醋似乎也挺有趣。
心裏打著壞主意，看黑宇鳳從碗裡叉起一片生菜，他忽然輕笑起來：「猜猜妳爸最初見到我的時候喊我什麼？他叫我『兔兒爺』。我看上去真有那麼像出來賣的嗎？真過分啊……」
這番自嘲的話成功娛樂到黑宇鳳，那女人笑得都被食物嗆到了，他趕緊把果汁推到對方手邊。

「雖然早知道會受到層層阻撓，但我當時可是比預想還要更加討厭妳爸媽。喔不，不是因為他們反對我跟黑在一起。我不喜歡他們將黑說得一文不值，他們從以前就這樣嗎？我沒想過黑有這麼怕他老爸，性格這麼扭曲八成是被這樣養成的。」
「不過，後來我也不得不同意妳爸對黑的評價。窩囊。哼，那傢伙不只蠢，緊要關頭時就知道逃避，好幾次簡直要氣死我了，彷彿沒有什麼比他的面子還重要。在你爸面前不敢吭聲就算了，竟然那麼容易被別人牽動──」
他越說越憤慨，拿起玻璃杯喝了口果汁，稍微冷靜下來。他是第一次像這樣對別人抱怨黑，畢竟他身邊沒什麼可以分享的人。他可一點也不想對睦和那蠢小子提起黑，那個叛徒肯定站在黑那邊。
在別人背後說壞話實在很沒品，況且對象還是他男人。但不得不承認說出來以後爽快多了。

用完午餐，服務人員將他們帶到另一個房間。這空間比剛才按摩的地方小了點，沒有薰香，取而代之的是一旁桌面上數不清的瓶瓶罐罐和一些從未見過的儀器。
這次兩張床之間沒有屏風，兩位美容師也貼心地一左一右站，讓他們在做臉部的清潔與保養時還能抽空說上兩句話。
女人的手指沾取數種液體輪番在他臉上輕輕畫圈打轉，修眉之後是長達二十分鐘的敷臉。不像那時桃莉絲直接上了面膜，美容師按照他們倆不同的肌膚狀況分別調製敷料，用刷子仔細塗滿他的臉。涼涼的，有股藥草的味道。

SPA果然能讓人從內到外Relax～在舒服的環境下，Dan這男孩總算稍微向她打開了一點心窗。雖然啦，她覺得這麼點壞話還遠遠不夠。
美容師在為Dan做草本精華面膜時不忘提醒他在家護理的注意事項，又說即使是男人也不可以疏於護膚，順道介紹了幾款男人專用的護理品。當Dan表示平日太忙、身為男人不大會護膚的時候，那女孩甚至生氣地說Dan浪費了一張俊臉，並要把這告訴老闆娘，讓老闆娘送一套男士護膚品試用裝給他帶回家。
她在旁邊笑得不可開交，頻頻被她的美容師警告這樣會弄出皺紋。待他倆完成面部護理，並各自洗完香薰浴後，一整套男士護膚品已經放在小房間裡。服務員換成了美甲技師，兩個負責修手美甲，另外兩個負責泡腳磨皮。

必須說小Dan被處理指甲時的各種彆扭模樣都怪可愛的，美甲師可能是想逗他，居然大膽地向他展開甲油色版，問他要不要塗點顏色。出乎意料地，Dan居然真的認真地打量起色版來，視線集中在紅色與紫紅色這些豔麗的色調上。恐怕是在意自己的視線，他才沒真的從中挑一款。
最後美甲師還是給他的十指做了打磨和塗上透明的護甲油。Birthday Boy從SPA走出來時一整個清爽乾淨，本來已經很英俊的臉蛋比剛才還要帥上不少，水潤的肌膚讓她好想親一口。
「雖然Shirley總是說吃素能讓皮膚更好，但我可真受不了那套。中午就吃那點菜，馬上就餓啦！回去吧，希望家裡的男人們已經準備——呵。」
差點不小心說漏了口風。她懷著一臉壞笑駕車回家，一打開家門，屋裡果然傳來食物的香味。

黑宇鳳一踏進家門，立刻熱情地喊著老公的名字。然而在George前來迎接之前，倒是廚房那頭先傳來一連串的碰撞聲。只見黑急急忙忙地快步朝他走來，還來不及張開雙手讓那傢伙瞧瞧保養後容光煥發的自己，那傢伙不由分說地拉過他讓他去客廳好好休息。
「得了，我今天一整天都在『休息』。你在弄晚餐吧？讓我幫忙──」
那傢伙說晚餐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只剩一點點收尾和擺盤，支支吾吾地讓他陪Hailey玩一會。他本來還想說些什麼，但黑宇鳳和抱著孩子的George在黑背後拼命朝他擠眉弄眼，他只好輕輕點了點頭。
好吧，好吧。他安分待著就是了。

黑回到廚房繼續忙著，他則和那對夫妻倆在客廳逗弄著娃兒，黑宇鳳愉快地和George分享他們今天做了哪些項目，George也大力讚賞自己的老婆變得更美了。他抱著Hailey，被強迫聽著那些肉麻兮兮的情話。大約過了十分鐘，黑一邊擦著手來到客廳，告訴他們可以開飯了。
餐桌上擺著不輸平安夜那天的豐盛餐點。烤肋排、番茄羅勒沙拉、焗馬鈴薯以及香煎鮭魚等等……不過，要說最能在第一時間吸引他目光的，肯定是中間那塊大方塞滿各式水果的酥皮水果派。
──這就是黑想盡辦法要支開他大半天的原因嗎？這傢伙……

「Happy Birthday!」George首先按耐不住，對他大叫出聲。那邊黑宇鳳憋了整天終於得以發洩，誇張地拍著黑，笑個不停。
「是不是不管我要求什麼甜點，你都做得出來？」他拉過那傢伙，迅速在頰上輕吻一口。更多的事，就保留到晚餐後吧。

何止甜點，只要是Dan要求，不管是什麼，他都會拼命達成。但那樣的話他自然是說不出口，而且首次在姐姐和姐夫面前被Dan親了臉之後，他也是一時頭昏腦脹，是怎也不能再說出那種叫人羞於啟齒的話了。
「……你不滿意我之前推介過的法式水果派，我怎也不能讓你帶著不滿過生日……就是那樣……」
水果派夾著的水果全是他做沙冰時Dan最常要求到，他用了兩種產地的芒果、當季的本地莓果、紐西蘭的奇異果、還有價格比較高的日本桃子和柿子，全靠George開車送他到幾家超市搜羅。酥皮部分，他已在台北的家裡趁著Dan不在家時反覆練習過無數次，從奶油和麵粉的步驟起始，現在是閉著眼也會做了。奶油則混合了一些白蘭地和薄荷碎，可以減低酥皮的濃膩。他有自信，這個水果派不比那家法國餐廳的遜色。

其他菜式在水果派面前完全淪為配角，Dan盯著甜點的貪婪目光也毫不掩飾。他乾咳一聲，順著那人的意願把甜點推到他面前。
「好吧，你可以先吃甜點……但在那之前——」
他姐好像已經等這瞬間等了太久，他還沒說完，她已準備好蠟燭和打火機，George也合拍地關下了燈。黑暗的飯廳裡只有一顆溫燭光，Hailey可能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景，一時忘了正在咀嚼的蔬菜泥，只懂呆愣愣地看著燭火。
「這是你踏入30歲前的最後一年，給我慎重地許願吧。」

就像他會努力達成黑的期望，黑也會設法滿足他對甜點的喜好──不，說穿了，他只是單純喜歡看那人為了自己做甜點，至於做出什麼反倒是其次了。
他們總是會為對方拚盡全力，現在是如此，今後也不會改變。再過一年，他的歲數也將邁入三字頭，和黑在一起之後，似乎時間的流動在不知不覺中變快了。
眾人臉上映著燭光，除了Hailey，幾雙眼睛全盯著他。
「嗯……首先，我希望每年都能像這樣，和黑到世界各地旅行；然後是，祝福我們的小天使Hailey平安快樂長大，喔，可以的話最好趕快學會叫我的名字。」他俏皮地朝黑宇鳳眨了眨眼，視線飄向George。

「……相信有那麼一天，我們兩家可以一起在北京的餐桌上吃頓飯。呵，天知道我和George這兩大仇人同時出現會讓你爸媽出現什麼表情。」也不管神什麼第三個願望不能說出口的規矩，他笑著吹熄蠟燭。黑前去開燈，黑宇鳳則興奮地告訴George他剛才說了什麼。
George拿出前些天採買時，他放進購物籃裡的那瓶適合搭配甜點的微甜香檳，他則切下兩大塊水果派給黑宇鳳和George，黑那份就少得多。根據以往經驗，那傢伙八成已經在試作的過程中試吃到做夢都會夢見那味道，就別勉強對方了。果然黑鬆了一口氣似的叉下那口派，之後隨即把注意力轉移到其他菜餚上。

才正要開動，他卻想到什麼似的衝上樓去，從行李箱翻出相機。去年的時候，他才說要多利用那台相機，但整年下來似乎除了在一些特殊場合以外，甚少用到它。
設定好倒計時，左手勾上黑宇鳳，那女人則拉著抱著孩子的George；而他的右手邊，理所當然就是黑的位置。幾個人留下合影，用餐的期間，相機被輪流在不同人手中傳遞。
那天晚上相機裡多了不少照片。黑宇鳳往黑臉上抹奶油、Hailey抓著桃子塊往嘴裡塞，又或是George勾著他的脖子和他碰杯。當然他拍得最多的，還是黑的照片。

他們彼此的生日活動總是在安靜和私密的情況下進行，但Dan顯然也很喜歡熱鬧地慶祝，不論是與姊姊他們乾杯暢飲，還是假裝要吃掉Hailey的甜點、逗著她玩，臉上的笑容都一直無減。偶爾把他與Dan共處的時間分給別人，也不完全是壞事。當然，只能是一小會。他只容許一小會。
「夠了，別以為甜甜的就以為是汽水。瞧你的臉。」他擋下正要喝下第四杯香檳、臉頰已稍微泛紅的Dan，阻止他繼續喝酒。他可不願用成天的籌備來換一個不省人事的壽星。
George不用聽懂他說什麼，就主動提出要幫忙洗盤子，就連姐也樂意帶開始進入低電模式的小妮子去睡，上樓的路上還強調著她的小寶貝今晚玩累了，應該會睡得很沉、非常沉。

「所以說啊，今晚吵一咪咪也無所謂喔～」
「黑宇鳳，哪有女人像你這樣不知害臊的……」
「好啊，黑宇麟，來看看今晚是誰比較不知害臊吧～哈哈哈⋯⋯」
這女人肯定是看準了今晚是Dan的生日，不然他一定跟她過不去。Dan正把這種丟人的畫面拍下影片來，他不甚滿意地伸手捏了捏那人的鼻子。
「都29歲了，還像個小屁孩那樣。回房間待著吧，我和George收拾一下就過來——用不著你幫忙了，哪有讓生日的人幫忙收拾的。再說，瞧你的指甲⋯⋯」
他確實在Dan一回來就留意到那人打磨得晶亮乾淨的指頭。他一直沒明言，但他確實喜歡Dan的手指⋯⋯特別是當它們梳過他的髮絲、或是撫過他的身體時⋯⋯

被黑強制趕回房間，他百般無聊地在床上滾了一圈滑起手機。由於時差的關係，早從前一日開始他的手機就陸陸續續收到來自台灣的祝賀訊息，不過他還是到了現在才有時間慢慢翻閱。
除了他爸媽、睦和，還有來自安南那小子短訊。對方簡短祝他生日快樂後就問起他們什麼時候要回去，隔著屏幕都能看到那小子哀怨無比的臉。
他勾著唇角一一回覆，令他意外的是，其中竟然也有祐的訊息。那男人是怎麼知道今天是他生日的？祐說他最近又做了幾款新品，接著又問起他和黑下次什麼時候去Papillon。他回覆不確定下次什麼時候會去，不過到時候他會很樂意聽對方分享新作品。

樓梯間傳來黑宇鳳的聲音，似乎正和弟弟分享著什麼。相距太遠又隔了道牆他聽不清，不過他知道八成不是什麼好事。
當黑打開房門的時候，他已經把自己縮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顆腦袋，呼吸平緩均勻，彷彿睡著一般。那人的腳步聲頓了頓，遲疑地喊了他的名字，一邊逐步接近。
他耐心地等到獵物踏進狩獵範圍，立刻從棉被中伸出手，一把將黑扯到床上。
「抓到你了。」他嘿嘿的笑著，豪不意外惹來對方一個白眼。
他樂孜孜地壓著黑，這個距離足夠對方看清他臉蛋經過保養後的成果，身上也還隱約殘留著薰香的味道。

他還以為這傢伙在這麼重要的晚上擅自睡過去了，還未能決定該生氣還是沮喪之前，就被Dan突如其來下了一跳，他沒忍住喉底一聲低叫。一下被壓到床上，那人動作一大，身上就揚出清新的香氣。真好聞，不是女人身上那種濃烈刺鼻的花香，是一種清淡怡人的青草香。
「我姐說你很喜歡你的男技師，還舒服得一直在她隔壁發出那種……令人羞於啟齒的聲音。難道他沒見到你身上已經有標認？還是說，你覺得別的男人來摸你會特別爽？」他也不能真的動怒，因為正正是他自己鼓勵Dan上SPA的，但一邊說著，手已一邊伸進那人的腰間，撫摸那片烙著他的名字的肌膚。不管如何，他還是不喜歡別的男人撫摸Dan，還撫摸了整個身體、足足兩個小時呢。這口氣，他是肯定要討回來的。

他一手將那人的腦袋按向自己，狠狠親在那張賊笑著的唇上。那人竊笑不止的身軀伏在自己身上，不斷傳來顫動。他一個翻身，反過來將那人壓到床上。這會他終於可以脫下對方的衣服，仔細用眼看看、用手摸摸這人今天花的五六小時是幹了什麼。對方雙手隨意攤開、放在身側，一副任憑宰割的模樣，但從他臉上那得意的笑看來，似乎是知道了自己正在因這副身軀被摸清光而吃醋和懊惱。他情緒複雜地在對方腰上揉按，看著Dan因為他手裡一個小小動作而舒服地伸展身軀。
「真有那麼喜歡嗎？你可以為我學揮鞭子，或許我也可以為你學按摩。」

聽見黑的話，他笑得更開懷了。要是那個男人知道這傢伙把揮鞭子和按摩這種事相提並論，大概會氣到腦充血吧。
「喜歡，當然喜歡。因為碰我的是你啊……黑，再多摸我一點……」
那傢伙如他所願，仔細地以手掌和雙唇觸碰他的身軀。撫到胸膛前時滿懷醋意地刻意擰了記乳尖，讓他小小驚叫一聲。
他在黑替他扒下褲子時配合地抬腰，還沒來得及亂動就被那人抓住腳踝。

「嘿，摸起來的手感不太一樣吧？」小腿的搔癢感讓他忍不住縮了縮，不過在那人手裡他當然是一點也沒辦法躲開半分。黑低頭親吻他的足踝，然後是小腿、大腿內側，接著是更私密的地方──
「啊……」
濕熱的口腔包覆他在不知不覺中甦醒的分身。他深深倒抽一口氣，足尖蜷起，低喃著那人的名字。那傢伙不像他那麼習慣口活，動作有些笨拙，但還是足以他整個人都軟了下來。
潤滑液隨著手指入侵他的體內，那傢伙動作急躁，卻又像是強逼自己要有耐性，手指在裏頭揉按抽動，精準地壓在最敏感的方寸上。
今天的他比平常更敏感，早在那人摸遍他全身上下就已經按耐不住。見對方似乎還打算在折騰他一會，他終於忍不住夾帶著喘息低聲催促。
「黑……我想你直接操我……」

Dan的肌膚帶著淡淡草本清香，觸感比平日更細滑。檢閱那人的身軀的過程中，他漸漸覺得或許他可以暫時放下對按摩技師的醋意。
有時候他會喜歡刻意讓Dan難受，當然在得到一些惡趣味的喜悅的同時，也是折騰他自己。但在這天，Dan的需求就是一切，他沒有讓那人等太久，完成了擴充便慢慢挺身進入。他迫不及待賣力給予，從那人嘴裡洩出了一記舒服綿長的吟聲，嚇得他動作馬上緩下，多多少少是畏忌著聲音太大，怕驚動隔壁。
想說他從來最懂得忍耐，但自認識Dan以後，這事實在變得越來越艱辛。
「聽好了，明年……你生日的時候……我們肯定要訂飯店……」

接下來他努力地控制節奏，緩慢地挺進、抽出，那人裡頭深深絞著他，又緊又熱，那麼地那麼地渴望著他。到了後來，他頭昏腦脹地想，就算那小妮子被吵醒了也算了。他明天會全權負責哄那小屁孩睡覺，那女人笑話他也無所謂。明天的事、明天再算了……
之後的事全憑慾望驅使。自他放棄自控，並得到Dan一聲高亢的吟叫後，場面就剩下一片暢快淋漓。花草的氣息慢慢消退，由汗水和帶腥的體液取代。
待他倆完事後已過午夜。他躡手躡腳地走出睡房，和Dan分別前去洗澡——分別去，理所當然的。他的自制力完全不可倚仗，而他也沒大膽到能在姊姊家裡的浴室和Dan做那種事。
在Dan去洗澡時，他泡了兩杯青草茶，也帶了些做水果派時剩下的白桃回房間。那人的生日禮物就和熱茶和水果一起放在床邊櫃上。那細長的黑色小盒子裡放的那幾顆小玩意，他可是籌備了好久。

回到房間時，那傢伙一如往常已經換好了床單。他一眼就注意到床邊櫃上的黑盒子，盒子上沒有緞帶裝飾，也無任何文字。不用多說，一定也是黑所準備。
他坐上床沿，接過黑遞過來的熱茶，他乾啞的嗓子正需要喝口茶水潤潤喉。他小口啜著，聽那人乾咳一聲，說他從德國訂了點東西，希望他會喜歡。喔，當然，他不可能會討厭黑送的任何東西。他彎起嘴角，身子從裡到外暖烘烘的。
「已經過十二點了，這份禮物是不是太遲了呢？」挑了挑眉，接過禮物盒還不忘開個玩笑。他輕輕撫過盒面，沒有急著打開。在打開禮物之前，有些話他得先說出口。是關於前一天的回覆。

「今天一整天，你姊一直在鼓勵我多說些你的壞話──喔別懷疑，我確實說了不少。當然啦，沒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在某些方面你確實是個混帳。」嘴巴上是在抱怨，但他笑得可開心了：「黑，你有發現嗎？昨天我們倆照顧Hailey的時候，你總是比我早發覺那娃兒大哭大鬧是因為餓了、想睡覺，還是尿濕褲子。並且時刻也注意著她有沒有做出什麼危險舉動。」
「想想看這樣的生活──每隔兩三小時就得起床一次，好幾個月都不能好好睡覺。並且要容忍長達起碼十年沒完沒了的吵鬧……呵，相較來說，這過程中龐大的開銷或許在你眼中是最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人似乎明白了他想說什麼，靜靜地等他開口。
「……我想，我大概沒辦法討厭你的小孩吧。就像你說的，等時機合適了，增添家庭成員也不是件壞事。等你下定決心想怎麼做，再好好告訴我吧。」

他終於打開禮物盒，天鵝絨布上靜靜躺著純黑色的耳針，小巧精緻，不過份厚重，正如他所要求的。他拿起來仔細端詳，內側極為隱密之處還刻著一行字。
外表再怎麼不張揚，也隱藏不了那人的控制欲。
「你就是巴不得所有用在我身上的東西都刻上你的名字，對吧？」他啞然失笑，把耳釘交到黑手裡，輕輕撇過頭。那傢伙接著該做的事情不需他言明。

他靜靜地聽著Dan總算首次對小孩的事表露出正面樂觀的態度。他只希望，不是Dan為了哄他高興而說這番話。若事情真的發生了，他也希望Dan是打從心底地不討厭他的小孩。
不討厭……或者可以稍微比那更喜歡一些吧……他覺得他的小孩總不會比Hailey那小妮子煩人，肯定更容易得到Dan的歡心的。

禮物可說是意料之內，就像他每年親手造的蛋糕。但他還是會在能力範圍內要求做出最好的品質。耳釘的款式是樸素中帶著低調的華麗，主要用料是醫用等級的純黑色精鋼，中間鑲入了一顆圓扁的黑水晶，乍看之下與黑鋼相似，但在光線下就能反映出富有通透感的光芒。但這設計還不及刻在內側的五個字母。德國那邊的工藝師給他報價時，為著耳釘內側那一行小小的刻字而將價格提升了整整一倍。當然，都值得的。他確實巴不得在Dan身上每一寸都烙下自己的名字，向全世界說明他的所有權。
他仔細用付在盒子內的酒精抹片清潔鋼針，為那人換下舊耳釘，配戴起新的。小巧的新耳釘沉穩而有格調。他傾身過去親了一口，心裡期待著看見Dan在陽光下時、耳釘會出現怎樣的變化。

「我已經當夠保姆了，你應該也差不多受不了我姐了吧。明天我們吃完午餐就走，可好？」他的唇貼在Dan那顆釘有他的名字的耳垂上，就捨不得抽開。他就這樣貼在Dan耳邊低語：「之後的幾天想去哪裡？是想在海邊悠閒地過幾天，還是開車去拉斯維加斯玩一把？」

那人以低沉的嗓音提起遊玩的事情，溫熱的鼻息弄得他有點癢，脖子忍不住縮了縮。
──拉斯維加斯，賭徒的天堂。除了作為經濟支柱的博彩業，娛樂表演和鄰近的國家公園也相當知名。雖然去海邊也不錯，但後者顯然更吸引他。他喜歡新鮮的地方，特別是那裏有著別的地方沒有的刺激。
「唔……既然都來到這裡了。那就去拉斯維加斯試試手氣怎麼樣？」那傢伙一臉「果然如此」，是早就猜到他對哪邊會更感興趣了吧。

他在那人唇上輕親一口，前去把燈關上。再胡鬧下去，他們今晚就不用睡了。要是他們想在中午醒來，最好是多留些體力。鑽進被窩，黑的手就搭在他的腰上。睡著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著，長得像那傢伙的小孩子肯定特別可愛……
這晚他睡得很沉，隔天早上驚醒時還不能馬上理解是被什麼吵醒了。
「起床了男孩們！限你們五分鐘內出現在餐桌上，否則──」
威脅伴隨著敲門聲響徹二樓。黑立刻出聲制止門外的女人繼續下去，他則下意識拉起棉被，一點也不懷疑那女人下一秒會破門而入。
餐桌上，黑宇鳳問起他們之後還打算去什麼地方。他沒做多想張嘴正要回答，就被黑一聲乾咳打斷。難不成是怕姊姊尾隨而來？不至於吧……

「……也沒有什麼目的地，就……到處逛逛吧。」
他故作冷靜地一口接一口地吃著起司通粉，直當那女人責怪他不夠細心的那些話是耳邊風。事實上，不管是沿著滿是棕梠樹的海岸駕駛的觀光路線，還是紙醉金迷的賭場不夜城，他都已經瞭如指掌。可不用這女人操心，或者給什麼女人才喜歡的約會點子。
他們幫忙洗了盤子，之後坐在地毯上與Hailey玩了一會，才開始收拾行李、準備動身。終於要離開姐的家時，已經是下午。平常總要來點午間小睡的小妮子今天居然沒有睡下，還一直巴著Dan要他抱，又好奇地伸手往Dan那隻偶爾發亮的新耳釘。這幾天這小屁孩又哭又鬧的，他都要煩死了，但在離別之前，卻覺得這娃兒那張活像剛蒸好的肉包子的臉蛋，倒是有那麼一點可愛。

姐臨走前也用著一副命令的語氣吩咐他多些回來探望他們一家，說到後來，不忘投訴他倆昨晚聲浪太大。他實在受不了這女人的個性，匆匆與George道別後，就與Dan一起坐上Uber，往機場前去。
洛城與拉斯維加斯距離不遠，開車也就四小時左右，每天亦有多班內陸飛機往來。坐飛機能省些時間，不過主要是他和Dan都算不上睡眠充足，開車似乎有些不智。
他倆還是到了機場才買了即班的飛機票，坐在候機室的時候確認接連幾晚的飯店。
不到一小時的航程轉眼結束。當他和Dan坐車來到拉斯維加斯的飯店區時，已經是傍晚，街道兩旁的各種造型奇特的飯店紛紛亮起外牆的燈，五光十色的，他有種去了主題樂園的錯覺。

不同於洛杉磯市中心的繁華，一路上盡是各具特色的豪華酒店。每間酒店占地廣闊不說，華美的建築、璀璨燈光，不過最吸引眼球的還是外頭以國家或都市為主題附設的建築。
金字塔和人面獅身像、中世紀城堡，甚至還有縮小的紐約市──誰會想到飯店外有自由女神像──以及艾菲爾鐵塔。連黑都多看了窗外兩眼，相較之下摩天輪就顯得普通了。
那傢伙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做足了功課，只要他提問幾乎都能解答。各家酒店有些什麼都清楚得很。許多酒店都有附設賭場，晚間的節目更是一個比一個精彩。演唱會、馬戲表演，和夜店派對。整個城市都在鼓勵人們極盡所能的玩樂。

他想起搭機前，他們在決定要入住哪一間酒店的時候，其中一間被黑評得一文不值，什麼地理位置不好、服務差勁餐點又難吃之類的──他到後來才知道那家酒店最知名的就是猛男脫衣秀。
儘管他們都太陽下山了才Check in，大廳還是有不少人在排隊。好不容易來到他們的房間，他放下行李立刻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極佳的地理位置讓他們待在房間就能將繁華的都市夜景盡收眼底。
稍微休息一下後他們就去酒店的Buffet用餐。順便討論待會要去哪裡──在這裡，晚上八九點之後才是重頭戲，多數演出和活動都在夜間舉行。

明明昨夜精力耗盡，今天又舟車勞頓，坐在他對面的那傢伙卻似乎越夜越精神，食慾也頗好——見著他已經拿了第二盤冰鎮長腳蟹，明明剛剛才吃完甜點。吃這麼多，看樣子是不到半夜也不打算去睡了。
吃完晚飯後，他們在街上隨意走走，看完大水池的音樂噴泉演出後，便隨意走進附近一家酒店。最不缺的就是賭場，每一家酒店都有賭場，而且賭場佔地最大，幾乎從酒店大門一進去，就能找到賭場的入口。賭場大廳內放著多張賭枱，角子機則集中在旁側。賭場的中央是一個小舞台，台上正有穿著亮片短裙的妙齡女郎，跟著節拍激烈的音樂在跳著大膽的辣舞。夜才剛剛開始，賭場內的人都顯得精神飽滿，有一兩張賭桌特別熱鬧，有不少人在圍觀，似乎是正在進行熱烈的賭博。

他們隨意換了三百美元的籌碼，在綠色的賭桌之間逐張參觀。Dan恐怕不常來這種地方，對賭桌上各種道具和所謂的「遊戲規則」都很感興趣。他也敢說，像Dan這種愛玩的孩子不可能從沒接觸過賭博。他的話，則是在公幹的時候偶爾會跟著生意夥伴去當地的賭場，也會為了談生意而玩一點橋牌，但近年他最大的賭博都在股票市場了。
他們來到最多人聚集觀戰的幾張桌子前，原來是一位客人正在與莊家對玩二十一點。
「你會玩這個嗎？據說這是勝出機率最高的遊戲，當然，全看玩家技術與運氣。」
客人手裡已經拿到一張J，手裡捏著一張暗牌。但莊家桌上放的是一張Ace，客人正在考慮要不要加注。

客人看了眼自己的暗牌，抬頭對上莊家那張波瀾不驚的臉，牙齒一咬決定加注買保險。最後兩人掀開底牌，客人和莊家手裡的暗牌分別是方塊9和黑桃9。伴隨著客人懊惱的一叫，下注的籌碼和保險金被面帶微笑的莊家收走。圍觀群眾有幾個躍躍欲試，向賭桌湊近了些，手上捏著的籌碼喀拉喀拉響。
二十一點規則不複雜，他以前也有玩過，幾局下來已經將規則和用語記住。來到這裡光是玩吃角子老虎機怎麼能說自己來過賭場？新的一輪賭局即將開始，他給了黑一個眼神後也隨著幾位客人在賭桌上押上籌碼。

第一局，他檯面上掀著一張紅心5，暗牌則是梅花7，他毫不猶豫地向莊家要牌，卻得到黑桃國王的嘲笑。開局運氣就不是普通的差，周圍甚至傳來零散的笑聲。
賭博本來就有輸有贏，他也不氣餒，安靜觀察場上其他客人的牌和下注習慣也頗有趣。新的一輪開始他又繼續押上籌碼，就這麼連玩了四局。莊家大多面無表情，即使補牌時不幸爆牌眉毛也不抬一下，只有在收走客人的籌碼時會勾勾唇角。他想著不贏一回可不甘心，下一秒卻又驚覺這種心態正是賭場的陷阱。
才決定玩完這一局就轉移陣地，指尖壓在牌上掀起一角──喔，運氣不錯。他笑容滿面地將Ace丟在他的Queen上。那個一直站在他斜後方的高大男子忍不住吹了聲口哨。他愉快地收下贏來的籌碼，起身和黑走向下一桌。

小賭怡情，見好就收不戀棧才是聰明的玩法。況且地方那麼大，可不能把時間都耗在同一個地方。他和黑又玩了會輪盤和骰子，都是些簡單的遊戲。最後他們來到橋牌的賭桌邊，黑停下腳步看了一會，似乎也有些躍躍欲試。

他不否認，確實是有些手癢了。他從不認為自己真正沈迷過在橋牌上，他當時會開始玩，大半是為了培養一項上流社會的社交活動。但其中合作與對戰的關係、出牌迅速的策略、以及繁複得近乎煩人計分方式，一局橋牌能考驗一個人的戰略、膽色、專注力和社交能力，運氣只是其中最小的部分。
緩長的戰局以及細膩的遊戲規則多數聚集冷靜的玩家。玩橋牌的桌子可以說是場內最安靜的，絕無輪盤那邊興奮的叫囂聲。他跟Dan示意玩一局橋牌可能比較久，讓那人隨意到處逛逛，自己就坐落在其中一桌的South的位置上，拿起莊家發下的13張卡，與對面一位中性打扮的歐洲女子作夥伴，聯合對戰另外兩邊。
對於首次——也許也是唯一一次合作的夥伴，他並不認為在零默契之下，彼此能做出完美的配合。四人只是沈默地輪流出牌，少了一些寒暄，他倒能專注在牌局上。

根據牌面估計磴數，在其他玩家叫牌的過程中猜測大家手裡的牌路。雖然過程安靜，看似無趣，但對玩家來說每一張牌落下的瞬間，都帶著極大的張力。
三盤兩勝的賽制下，他與搭擋先落後一局。但之後的牌局彼此就多了點默契。這位中性女郎作風頗大膽，下注也重，他反而普遍是保守穩健，但當他偶爾做點假動作，對手就很容易墮入陷阱。
他一坐下就玩了幾局，深度專注令他有點忘了時間。他甚至不知道Dan已經回來——又可能是根本一直沒走遠，就站在他身後。這時他剛好勝出了這一局，分數計下來，他和女郎這對超出對家差不多一千分。女郎與他來了一個擊掌，用口音頗重的英語邀他去喝杯酒。他婉拒了，女郎聳了聳肩，開著玩笑說那她也是時候回房間陪女友看深夜清談節目。

他怎麼也沒想到橋牌會需要與其他玩家合作，更沒想到包括黑在內的四個玩家一點也沒有和隊友多招呼一句的打算。檯面上看似單純的比大小，規則卻比想像中要繁複得多，謀略成分極重，即使全程在旁觀看也只看懂七八成。換做他的話肯定受不了那麼安靜的牌局，也沒有那麼多耐性。
雖然那位作風大膽的夥伴贏得了更多籌碼，但黑一點也不介意，顯然玩得相當盡興。此時時間早已過了午夜，本想到酒吧去喝點小酒也不錯，但他的體力已經差不多見底。兩人最後決定先回酒店休息，反正他們還有幾天時間可以慢慢玩。

隔天他們在酒店用完早餐後就去最近的Outlets逛逛，他們停留在一間皮件精品店好一會，因為他考慮了很久該買什麼送給媽。雖然每次寄禮物回去那女人都會打來罵他亂買東西，但其實都有珍惜的在使用，同事也羨慕得很──這是爸偷偷告訴他的。
於是乎他瞪著兩個差不多價位，外型基本上一樣，只在金屬環扣和內襯有些微不同的女用長夾良久，不知該選哪一款。最後他拍了張照向黑宇鳳求救，那女人不用三十秒就回了他訊息，告訴他要買給媽絕對是右邊那款比較好。還順便建議他如果要買包包不要選這家，並且提供了四種品牌和款式──附照片的那種──給他做參考。
他二話不說讓店員打包起來，一邊想著或許他該找個時間向黑宇鳳討教一下該怎麼幫女人挑禮物。

在賣場很輕易逛到下午，回到城裡後，他倆在那家有巴黎鐵塔的酒店解決一頓偏晚的午餐或偏早的晚餐。在賭業的支持下，賭城裡的餐點大多是價錢相宜而品質不錯。飯後時間尚早，Dan興致勃勃地在前台翻看著舞台演出的單張，這裡不乏各種演唱會、雜技、魔術表演，甚至有色情意味的舞蹈。他在Dan的視線觸及某張展示著無上裝肌肉男的廣告之前，將大峽谷的一天旅行團的單張遞給Dan。

有關大峽谷的旅遊項目也是花款繁多的，有純粹跟著旅遊車到訪景點的觀光活動，也有坐直升機或小型飛機從大峽谷上方俯瞰的套票。他把單張翻到後面，提及的是比較悠閒的兩天旅遊路線，晚上可以住在木屋或者租用露營車，在營地過夜。
說到車，他一下子就想起Dan在他倆當初買車時的願望。在車子裡、做那種事⋯⋯他不自在地乾咳了一聲。

那傢伙的視線在兩天一夜的行程上多停留了一會，他以為黑是對露營車感興趣，順勢問了服務人員一些景點和行程配套的問題。
算算時間，去玩個兩天回來正好能在拉斯維加斯跨年。得到黑的首肯之後，他們就買下明天一早出發的兩日旅遊行程，並且在網上下訂兩張今晚在另一家酒店演出的馬戲團門票。
距離演出時間還有幾個小時的空檔，他們便在酒店小逛一會，不忘登上酒店上頭的縮小版艾菲爾鐵塔，欣賞高處的景色。

表演開始前一小時，售票口外已經聚集了不少排隊購票的遊客。看表演嘛，少不了買些零食和啤酒入場，他滿意地抱著一桶散發奶油香味的爆米花，隨著其他觀眾們的腳步踏入表演廳。這場表演最大的賣點就是場地中間那一大片水池，據說最前面幾排甚至會被表演時噴濺的水花淋濕。
在這之前他從未在表演廳中觀賞馬戲團表演，頂多是在西門町看過街頭藝人的魔術和雜耍。長達幾乎兩小時的劇目結合體操、雜耍和街頭藝術，表演者各個身懷絕技，身體不可思議的輕盈。演出融合了戲劇成分，搭配絢爛燈光效果和磅礡的配樂，他很輕易就墜入其編織而成的奇幻世界中。

他也從沒看過馬戲表演，不，他會去看的表演，大多靜態，像是古典音樂會之類的，這種在大型水池上方演出的目不暇給的高空跳躍、拋接、甚至連續的室內煙火爆破，可真是讓他看得目定口呆。
兩個小時的演出全無冷場，幾乎是由頭精彩到尾。Dan的個性本來就很愛熱鬧，在演員謝幕時還高興得站起來鼓掌。回程的路上，他看著那人像個大孩子般手舞足蹈地描述著表演的片段，真讓他忍不住伸出手揉了揉那人的頭髮。
「真不該讓你看馬戲……這樣興奮的話，今晚還睡得了嗎？」

他下了明早五點起床梳洗的指令，早早把人趕去睡覺。前往國家公園的路程遙遠，六點就得集合。結果如他所料，他用盡全力，Dan還是賴床賴到五點四十分才勉強離開床鋪，但這傢伙居然可以準時在五點五十分整裝完畢，還能把握時間在酒廊咖啡店打包了兩個剛出爐的烤可頌，剛好在六點整跳上前往大峽谷的旅遊車。
接下來三、四小時的車程，Dan都靠著他補眠，睡醒了就吃可頌。公路開始變得崎嶇，天亮透之後，他們就慢慢進入人煙稀少的山區。路旁上有淺淺的積雪，偶爾在樹叢間能見到鹿子的蹤影。
他們的目的地是大峽谷國家公園的南緣。一輪顛沛後，當他們的車子到達旅遊區中央的市集廣場時，他覺得自己又餓又累，倒是Dan一路上睡了飽，一下了車，幾乎是連跑帶跳地直奔旅遊中心。

遊客中心裡有對於國家公園詳盡的解說，包括各個景點的位置、數條爬山路線，以及周遭的設施。他要了份地圖，看沒兩眼就塞到黑手中。也沒管對方還在研究巴士路線，二話不說就拉著對方前往打聽到的用餐地點。
他們享用午餐稍做休息，討論接下來要先去什麼地方。飯後他們先前往最近的景點，就在遊客中心後方。他一眼就被這壯麗的景色震撼，放眼望過去是一望無際的高原，天地一線，底下便是層次分明的岩層斷面，鬼斧神工的峭壁上仍能可見點點白雪。他們連拍照都忘了，就這麼欣賞了好一會。

下午，他們搭著巴士悠閒地前往其他景點。園內巴士依照車程、停留地點等分成數條路線。從遊客中心出發的路線生活機能較便利，也有前往登山口和旅店的巴士。公園主要分成東西兩側，不是所有景點都能搭巴士前往，較遠的地方必須自行駕車。這天他們只選了些較近的點遊玩。
他們在峭壁上的一家紀念品店買了點東西，在位置偏高的其中一處景點欣賞日落。回到廣場用完晚餐後，就集合跟著旅團前往住宿的地方休息。
住宿的部分，考量營地位置及露營車必須和其他團員共享的問題──他們一致希望擁有較私人的空間。在隨時可能會降雪的氣候下搭帳棚也不是個明確的決定，於是最後選了小木屋。
小木屋環境相對起前幾晚的酒店自然是簡樸不少，但基本的設施一應俱全，甚至有個壁爐能使用。他興致勃勃地燃起了火，洗完澡後就抱著毛毯舒適地窩在沙發裡烤火。

自從每週抽空上健身房後，他的體能比以前好了一些，走了整天的山路後身體仍未覺得太難受，跟上次在北海岸騎單車後相比是好得多了。雖然不算太累，但結束一天漫長的行程，洗了個熱水澡後，泡上兩杯熱茶，加入Dan一起待在火爐前，又確實很叫人舒坦。

山區訊號接收不穩定，網路也相當緩慢，Dan總算放棄了和羅亦通訊。他們沒有打開電視，就只在毛毯下偎在一起。外面偶爾傳來夜鳥的鳴聲，木屋內木柴燃燒時啪啪作響。他和Dan自然而然親吻起來，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無關重要的話題：夕陽打落在山體斷面上的色彩、他如何喜歡Dan遠眺山景時的姿態、份量豪邁的美式餐點、旅行團領隊對他們開的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他覺得Dan會想在露營車上做的事……兩人在窄小的雙人沙發上互相愛撫，即使沒有做到最後，他已覺得很滿足。
午夜之後，窗外輕輕飄了點雪粉。他們總算離開沙發，回到床上，為明天的活動養足精神。

隔天早上，窗沿鋪了一層淺淺的雪，大概到中午就會融化的份量。他和Dan在主屋裡吃過簡單的早餐後，便跟著團隊繼續行程。天氣雖然冷，但算是明朗。今天的行程也要舒服一些，坐車到西緣後，便是乘搭直昇機從上空遊覽整片大峽谷。飛機坐得多，他還是第一次坐直昇機。直昇機上升速度很快，轉眼間就到了半空，將下方壯闊的山谷和綿長的科羅拉多河盡收眼底。

在直昇機著陸的谷底花了些時間觀光，他和Dan沿著河岸並肩走著，忽然想起Dan說過今年要和他一起回台中老家的事。難以想像，他倆的關係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在遊人稀疏處，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輕輕挽了Dan的手，一路上撇過頭觀賞河岸風光。
兩天的旅程緩慢安靜，這可能對Dan來說很無聊，但說實在他還挺喜歡這種慢板的節奏。坐車回程的路上，Dan在快要睡著前突然像想起什麼，低罵自己怎麼昨天在崖上看日落時都沒有拍照片。他得承認，那台專業級相機始終沒太多機會派上用場。

當你真正沉迷於美好的事物當下，是很難記得要拿出相機的。即便這兩天照片沒留下幾張，峽谷的落日餘暉映照在身邊那人臉上的畫面他也會一輩子記得。
回程路上景色多變，不至於讓漫長的車程太無趣。他知道黑更喜歡這樣慢步調的旅行，說實話他也不覺得無趣。不管是去年的路易絲湖畔和舊金山之旅，還是這回從紙醉金迷的拉斯維加斯一路玩到大峽谷。即使不是特別有趣刺激的行程，光是沿途景色就足夠令他著迷。
而旅行中最讓人愉快的，還是黑無時無刻都在自己身旁。

回到拉斯維加斯的時候，太陽已經下山。他們趕在主要幹道封街之前搭車來到兩天前就預訂好的酒店，Chick in後便將行李交由服務人員送至房間，兩人直接前往餐廳吃晚餐。
周圍的氣氛顯然和他們第一天到這裡的時候不太一樣，除了迎接新年的興奮，還有一些難以言喻的躁動。他們還是聽到隔壁桌的客人提及，才知道原來在他們前往大峽谷的那天，某家賭場酒店發生槍擊案件。但這顯然一點也不影響人們沉浸在跨年的狂歡氣氛中。
還未入夜，各家餐廳和酒店獨有的跨年活動和派對已經紛紛展開。核心大道此時已經封路，遊客可以直接在大道上觀賞眾家酒店齊放的精采煙火秀。

在台北倒數也是人頭湧湧，熱鬧非常，而這裡雖然天氣寒冷，但人們的情緒倒是更加興奮，各家賭場酒店派出演藝人員主持派對或跳舞助慶，到處都是熱烈的音樂。人們戴上誇張的配飾，像是用「2018」做成眼鏡框的眼鏡、或是不停閃光的LED帽子。未到午夜，街上氣氛已好得很。
人潮越來越擁擠，他必須讓Dan緊緊拉著他的手臂。也許是因為與Dan已在一起多年，也因為這個地方對同志特別歡迎，他緊貼著Dan的時候已沒有了猶疑。Dan此刻更是肆無忌憚地偎著他，拉著他要走到視野更好的地段。

到了午夜12點，各家賭場酒店同時發放煙花。忽然頭頂上一片閃爍不止，來自各個方向的彩色煙火豪邁地把整片天空燒亮。台北101的煙花固然精彩，但如此漫天都是煙花的壯觀場面，果然只有在國際知名的燒金窩才能看到。
可是，地面上的人似乎並不那麼在乎頭上正在發生的壯麗畫面。人們忙著歡呼、擁抱、親吻、互相祝福。他在人群中看到前幾天與他玩橋牌的那位中性打扮的女子，正在不遠處與她那位年輕而甜美的金髮女伴當街親吻。他還遲疑著時，Dan已經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臉，在街心之中、在萬人面前深深吻了他。

無論何時何地，他永遠會在黑猶疑的時候領著對方跨出那一步。他們被夾在人群中間，在人潮的推擠之下只有抱得更緊。或許是周遭氣氛使然，或許是黑其實也明白根本沒人在乎身邊接吻的情侶是男是女，那傢伙沒有逃開，反而攬住他的腰，進一步給予回應。
漫長的煙火秀結束之後，人群開始慢慢朝各自的目的地移動，絕大部分都是前往酒店裡的夜店派對或不知道哪個歌手或團體的演唱會繼續狂歡到天亮。當然也有一部分人，選擇直接回到酒店房間。

令他意外的是，在他的央求之下黑竟然輕易同意回房間前先酒吧喝一杯。也不知道是因為難得的異地之旅，還是基於新年所做的讓步。
舞台上兩名穿著緊身馬甲的女郎隨著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跳著貼身熱舞，另一邊牆上的玻璃櫥窗則映照出男男女女的剪影，各個都擺出最撩人的姿態。而他們頭頂上的大螢幕撥放著其他地方的表演節目。
黑說到做到，喝一杯還真的就是一杯，多貪一口也不行。黑嘴裡說著他可不允許去年的事情重蹈覆轍，他想了想，去年在那間變裝酒吧不就是喝多了一點，跳了一會舞，然後──

「這時間，恐怕廁所早就客滿了。外頭可能還得排隊呢。」他仰頭大笑，亂說話的下場就是直接被黑拖回房間施以懲處。
他們在床上糾纏到深夜，即使大峽谷之行已經消耗了兩人不少體力，那傢伙還是有辦法折騰得讓他直討饒。到了早上，他還在與棉被纏綿，黑卻已經早他一個小時起床整理行李，在確認機票的同時挖他起床吃午餐。

在美國的每一天都吃得很豐富，以比較油膩的美式食物和肉類為主。過了十多天，他實在有些想念踏實清淡的中式食物，甚至認為健身餐單上的水煮雞胸肉也很不錯。旅程中的最後一頓午飯在附近一家排名不錯的咖啡店解決。他食慾普普，就點了一份班尼迪蛋，Dan倒是還有餘裕在完成一份歐姆雷蛋後再吃一塊紐約起司蛋糕。
十多天的行程到此結束，他們先是飛回LAX，接著就是漫長的長途機。飛機才剛起飛，Dan已經累得靠在他肩膀上睡著。他偷偷拿起手機，用極不熟練的姿勢給他倆拍了一張自拍照，作為旅程最後的回憶。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