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餐後，他泡了兩杯茶來到陽台。炎炎夏日，也只有這時間能愜意地待在戶外吹吹風。微風徐徐，水珠沿著杯壁下滑，將杯墊浸出一圈深褐色。
黑狗窩在他的腿上，把頭靠上椅子的扶手，安安分分。他一下又一下撫著黑亮滑順的毛皮，徹底放鬆下來。

農曆十六剛過，月亮在他眼裡依然又大又圓。想起天文迷朋友在社群網站上熱烈地分享資訊，長達三四小時的過程濃縮剪輯成不到一分鐘的短片，記錄那一晚的月圓月缺。
他盯著月亮發了一會呆，想著昨晚的血月是否真如大家所說這麼值得一看。
對他來說，見證所謂的天文奇觀還不如陽台那盆長春花的盛開帶給他的驚喜。

恣意盛開的艷紅花卉是幾周前入住陽台的新成員，就跟前面幾株植物一樣，都是他一眼看上了覺得喜歡，就這麼帶回家。
他本來就喜歡嘗試新事物，改造陽台的開端也不過就是一時興起。起初是能讓黑用在甜點上的薄荷，接著是百里香和羅勒，以及兩盆常綠植物。接著他又覺得來點鮮花增添點色彩也不錯，於是又多了兩三種不同的花卉。選的都是沒什麼花香，好照料易存活的品種。

他的工作讓他經常與來自各行各業的客人接觸，當與客人的交流多了，偶爾也能帶來一些額外的好處。比如賣花草給他的花店老闆每周至少會光顧Irish兩次，起初就是因為對方隨口提醒他店外哪株植物生了病要留意，他才也成了對方店裡的客戶。
除了新朋友，咖啡店偶爾也會有舊識造訪。住在他們舊公寓樓下的少婦偶爾會帶著兩個小孩上門。當然，看在過去鄰居的份上，提供給小孩的巧克力牛奶或蛋糕都算是招待。他們的母親則會在喝完熱拿鐵後買下一磅豆子才離開。

今年環球經濟走勢不樂觀，新興市場頻頻傳出不利消息，他有數項投資都得止蝕離場。在市場不景氣的大環境下，顧問的工作也不好當，姐老是說他「瞎忙」也不無道理。
工作時數順理成章因而有所增加，但在Dan的監督下，增加的幅度並不過分。要是在以前，他可能會通宵研究資料而自己對此一點自覺都沒有。
Dan在他電腦上設定的軟件定時響起，提醒他是時候小休十五分鐘。他一邊舒展著身體，慢慢走到客廳，客廳裡卻沒有那人的身影，原來那人正在陽台照料著那些花花草草。

「你快要把這裡弄成花園了。這不會越來越像退休老人的生活了嗎？」
他坐下在另一把椅子上，順理成章拿起比較滿的那杯茶水。是口味清爽的冷泡桂花烏龍，在夏夜喝著正好，他可以讓這茶暫且代替他所喜愛、但在夏天來說略嫌酒體厚重的威士忌。
腦袋靠在另一張椅子上的黑狗已經開始在夏夜的涼風下打盹。他們所在的樓層不高，但前方沒有太多遮擋，視野算是開闊，能把是夜的圓月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圓月，他不期然想起中秋回老家的事。機票已經買好了，在中秋前的週末回北京，待六天便回來。姐一家可能要待更久，畢竟從地球的另一邊過去，花了不少時間，可不能只待這麼幾天；旅館也是暫時訂好了，即使母親容許Dan住下，他還是想把旅館房間留下，好讓任何爭執發生時能有個躲避的地方——對，經過上次在老家和爸大吵之後，他現在每次都把最壞的情況算進去，並不太無理吧。

「這麼大的陽台，不擺點東西看著單調。這叫那什麼……生活中的情趣。」
週末兩日在店裡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對他而言週一反而是休息日。他把幾乎要睡過去的Terra輕輕拍醒，抱到落地窗前。黑狗打了個哈欠，晃著尾巴回到客廳裡。
工作上的事，他沒辦法替黑分擔些什麼。他能做的，就是把那間店顧好，以及為那傢伙準備更舒適的環境。
──當然，還有定時強迫對方好好休息。
說起來在家事方面，他們甚少因為分工問題而爭執。這都要歸功於多年共同生活的默契。

他隻手擱在陽台欄杆上，扭頭看那人捧著玻璃杯，心思卻又飄到遠方。他嘆了口氣，繞到那人背後，雙手覆上肩膀，施加力道將那人給拉了回來。
「黑，我知道你很忙。但這禮拜六晚上，你得把時間空下來。」
他很少會主動要求黑把特定時間留給他，那傢伙肯定一下就猜到他別有居心。黑的肩頸略僵硬，他揉按了好一陣，直到那傢伙稍稍放鬆下來，他才接著道。
「我答應小祐，禮拜六會去他店裡玩。喔，別那種臉。你需要好好放鬆一下。」他戳了戳那傢伙的眉間，笑嘻嘻地俯身勾住黑的脖子，壓低了聲：「房間已經訂下了。至於我的衣服……就挑你喜歡的吧。」
在擾亂對方的工作情緒這方面，他一向非常拿手。

禮拜六晚上。這絕對是這晚最令他精神為之一振的事，他嘗試表現得不過分雀躍，趕緊垂頭喝了口冷茶，但他與Dan相處這麼多年，他這點演技顯然瞞不過那人。之前Dan提起要探望小祐，他一直有把事情放在行事曆上，但工作上的不順利讓他沒什麼放縱的理由。
「⋯⋯那雙鞋子。」這時他已經直接跳過了工作太忙的矯情藉口。那雙Dan在東京購買的紅高跟鞋，那幼細的鞋跟敲在地上的聲音，時常會在他措手不及的情況下閃現在腦端。只讓那雙鞋躺在鞋櫃裡實在有點可惜。

至於皮革衣，不經不覺，小祐為Dan做的衣服已經到了可以挑選的數目。但他覺得每一件都太特別了，只要Dan一穿到身上，所有人都能馬上認出影片裡那人的真正身份。或許，他該遵循正常途徑，請小祐為Dan做一套皮衣，一套不為任何人演出，只為他展示的皮衣。
「⋯⋯這回Munch的主題是什麼？」這份久違的小甜點實在讓他有點期待，連一向只會穿襯衫西褲出現在Munch的他，也罕有地稍微想迎合一下主題。

「……Fetish Night。」他想了一下，小祐似乎有稍微提過，但並未講得很明白。
「他讓我直接穿他的作品入場，還特別強調禁止你穿西裝。」
說實話他對圈內的文化還不是特別清楚，至今為止都是跟著黑跌跌撞撞地參與其中，以及由桃麗絲和小祐帶領他接觸新世界。對於週六的派對，小祐只簡單提了罕有的服裝規定，也沒透漏其他訊息，是忘了他對這一切一無所知，還是故意不想破壞派對驚喜？

「好了，休息時間結束。給你最後的半小時把今天的工作收尾。我可不希望待會洗完澡出來你還泡在你的辦公室裡。」
他隨手將那人的頭髮撥亂，收走空杯回到室內，將關於服裝的煩惱留給那人。

他看著Dan洗杯子的背影，心想確實是沒辦法在談完愉虐的話題後再接著專心工作了。餘下的晚上，他所能做的事就是回去把電腦裡開啟著的資料整理好一個段落，然後在Dan洗澡的時候，將一直藏在衣櫃角落的那幾個密封膠袋取出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