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宗新聞,要是由幾年前的他看到,他很可能會瞄一眼,出於職業病地聯想當中的政治影響,最後還是會匆匆翻過,繼續去看他的財經版。但是今天,他在家裡拿著平板看新聞時,目光足足在那一頁停駐了五分鐘。
他忽然想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在他們差不多要遷出舊公寓之前,樓下那個特別喜歡Dan的小妮子老是說要嫁給Dan,Dan那時說了一句讓小孩聽著覺得好玩、但大人聽起來就不那麼有趣的話。
『再過不久,或許男孩子也能和男孩子結婚呢⋯⋯』
——那亂七八糟的話確實成真了。
自從認識Dan以後,他很多傳統守舊的觀念都改變了,到現在他甚至覺得結婚只是一種形式,那些讓律師賺公證費的法律程序還挺多餘。但是,當今天真的看到法例三讀通過,他想他的心跳速率還是有那麼一點提升了。
他慢慢吃完手裡那份便利店三明治,拿起手機,打開傳訊介面,想了又想,最終只是打出一句話:
『或許,差不多可以在「物業擁有人」一欄加上我的名字了吧?』
在看到黑的訊息前,他才剛把寫著「配戴彩虹裝飾招待飲料一杯」的小看板掛到店外,並拍下照片上傳。雖然沒能親自到現場,但他會以他的方式和眾人分享喜悅,慶祝這放晴的日子。
本來還想晚些時候親口告訴黑,沒想到消息傳得比想像中還快。他盯著手機屏幕,足足三秒鐘才會意過來,也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嘆氣。這傢伙,總能想到最實際,卻也最不浪漫的說法。
『在這之前,得先去更新我們的證件』
接著又補上一句。
『今天也許會晚些下班』
過了段時間,來店的客人中逐漸混入一些帶著旗幟,或是在背包上綁著彩虹絲帶的男女。甚至有一對年輕女孩直接在臉上貼著紋身貼紙。
身上的標誌彷彿成了同伴的證明,素味平生的陌生人們自然而然併成一桌,有的則聚集在吧檯。話題離不開通過不久的法案。興奮之餘,也少不了認為不該過於樂觀,應當思考如何面對今後的社會的聲音。
是的,爭取權益的路未到終點。萬萬不可鬆懈。至少這一晚,他們終於能為自己、為所愛之人舉杯。
還要比平時更晚下班嗎?這倒新奇,他以為Dan會樂意在這個特別的日子裡提早回家——真是墮落,他是何時變成了那種會因為伴侶努力工作而感到失落的人?
他為了那樣的想法而決定下午得更努力工作,但既然Dan要晚些回來,那也代表他有了點空閑時間,可以上超市一趟。還有什麼比「那道菜」更適合成為慶祝的餐點?得先把購物清單寫下:高纖穀物麵包、進口雞胸肉、日本土雞蛋、有機蘿蔓生菜⋯⋯看來他得快點完成工作手上,不然就趕不及把雞胸肉醃至入味了。
所幸的是,只有他的心靈比認識Dan之前墮落,他的工作效率並沒有受到影響。只要他希望,工作總是能如願做好,甚至比預想中更早完成。在出門前,他不忘給Dan傳了個訊息:『帶一盒生巧克力回來吧,你知道我在說哪一款。』
在街上的人流好像比平日擠擁了些,不難見到在街頭上一對對用親吻和擁抱來慶祝的同性情侶,有團體的人員向他派發彩虹色的緞帶,他沒有戴在手腕上,也沒有拒絕,就把它放到襯衫上的胸口袋裡,不介意它露出一點尾端。
目標明確的採購很快就完成了。他將食材放到流理台上,逐一處理,雙手毫無難度地把五年前做過無數次的蛋黃醬調出來。現在屋子裡增添了更多煮食器材,他沒有必要再用熱水壺來煮雞蛋——這次他可沒扣起屬於Dan的水煮蛋了,三明治的餡料將會相當豐富。
自從他的飲食被控管後,那傢伙便嚴格禁止他偷偷往籃子裡亂扔零食。若他吵著要吃什麼甜食,也是黑做給他居多,很少指定他帶什麼甜點回去。
「呵……」
說到生巧克力,他當然知道黑說的是哪一款。他唯一一次買生巧克力回去,是在五年前的那天。他第一次拜訪黑先生時所帶的伴手禮。
他一直認為自己並不是會細心地記住每一個紀念日的人。但有些別具意義的日子,是教人想忘也忘不掉。
下班前的最後一項工作,就是打包半磅幾天前烘焙完成的夏威夷可納。中深度烘焙的豆子放置過一段時間,現在正是風味最佳的時候。既然知道那傢伙在家等著自己,他也決定不在店內逗留太久。在最後幾位零散客人尚未離開時,就將最後收店的工作交給工讀生,開車前去買那人交代的甜點。
回到家時,兩隻狗兒如常在門口熱情的迎接他。廚房傳來迷人的香氣,他一眼就看出那人在準備什麼晚餐。他若無其事將白蘭地生巧克力從袋子拿出放至冰箱,伸手探向放在桌上看似是用剩的切片水煮蛋。
他從開放式廚房清楚看見了那傢伙的一舉一動,在那人的手指碰到放在桌上的水煮蛋前,他高調地清了清喉嚨,指向自己的手掌,又朝洗手盆指了指,這才將剛從烤箱裡拿出來的烤雞肉端到桌上。
雞肉得稍微降溫,這時用烤爐的餘溫把雜榖麵包烤一會,接著塗上現造的蛋黃醬、鋪上蘿蔓生菜,法國春雞被切成慷慨的厚度,佔據主角的位置,水煮蛋已成了黃白二色的同心圓,像撲克牌班整齊地排列在上面。和多年前的做法沒什麼分別,只是他決定在封頂的麵包片上再多塗一層蛋黃醬,因為餡料好像稍微多了些,於是醬汁也得相應增加。雖然用三明治做晚餐聽上去有點寒酸,但任誰看見這餡料的份量,都會承認這是一份足夠豐盛的晚餐。就是把三明治切開的時候,也得稍微用手掌按一下,才不至於讓餡料掉出來。
他用一種處理頂級案子的耐性去招呼這兩份三明治,與此同時,當然也注意到已洗好手的Dan一直坐在旁邊看著他勞動,卻又不來幫忙。
「不是說要晚點回來?我還沒來得及餵狗。Roy要是整頓飯都在桌邊亂吠,可怪不得我。」他把完成的三明治放到Dan跟前,沒打算讓那兩隻蠢狗的晚餐影響這份三明治的理想進食時間。配一瓶冰鎮了一會的Prosecco,將瓶塞拔開的時候,瓶塞發出響聲,為是夜的晚餐加入了那麼一點儀式感。
長久的雨在午後漸停,逐漸晴朗。人們終於得以收起雨傘沐浴在陽光下,有什麼比這更值得慶祝?
「敬美好的晴天。」
如稻穗般金黃的酒液倒入杯中,玻璃附著細密的氣泡。他舉起酒杯與那人輕碰,入口的酒體充滿熱情的水果香氣,酸甜順口。是他喜歡的口味。
他拿起比記憶中要厚上一點的三明治一口咬下,春雞肉質細嫩多汁,鹹淡適宜。搭上烤得酥香的麵包與爽脆蘿蔓,加上這回的水煮蛋沒被扣下,豐富的層次最終完美融成一體,十足開胃。他很快就咬下第二口。
工作整天,他確實有些餓了。接連咬了幾口才發現今天的大廚並不急著享用晚餐,手上的三明治只啃了三明治的一角,此時正盯著他瞧,等待著應得的褒獎。
「真不錯。我敢說就連那家W餐廳的三明治也比不上你的萬分之一。」
他舔去嘴角的蛋黃醬,大方的誇讚對方。還來不及說第二句,就被抬起前腳搭上大腿的狼犬干擾。未能用餐的狗兒們被雞肉的香味吸引,在他腳邊徘徊多時。殷切期盼著能分一杯羹。
要是在平時,他肯定二話不說丟下晚餐先去滿足狗兒子們的需求。但這次不行。沒有什麼比好好品嚐手上的餐點更重要。
精心製作的三明治佐以他今天在店裡聽到的小故事,偶爾喝上一口酒,或捻起不小心掉落在餐盤上的水煮蛋吃下。這晚看似平凡,卻格外與眾不同。
解決了晚餐後,他決定先去把狗兒餵飽。接著便著手準備餐後咖啡。剛才那人做晚飯時他樂得當觀眾,現在輪到那人盯著他磨豆子煮開水。
熱水在咖啡粉上打轉,種種回憶隨之湧進腦海。當初的玩具球終究不敵歲月——以及狼犬不知輕重的摧殘——被他淘汰。他重新買了個一模一樣的玩具球,本來還擔心Terra不容易接受,但事實証明他低估了小傢伙如今的適應力。
現在Terra已經可以靈活的把球從客廳的那一頭滾到餐廳這兒再滾回去,完全沒有一絲當初撥動幾下都小心異異的樣子。
除了乾糧外還得到剩餘的水煮蛋和烤雞肉的狗很快安分下來,Roy吃飽後開始打盹,Terra則安靜地玩著玩具球。那人輕柔地旋轉著手腕,耐心地讓熱水彷如細線般沖撞到現磨的咖啡粉上。空氣中隨即充滿了可納的香氣,他的舌尖幾乎能嚐到可納那種獨特的微酸與芬芳。
——好傢伙,連那天喝的是哪種咖啡都記得嗎?
自從Dan不再擔當公關,他便甚少評價Dan在工作時的事情——除了偶爾他向女客人綻放太多不必要的笑容外。他還記得Dan第一次在他的公寓裡為他煮咖啡的模樣,老實說,他沒想過能見到那個吊兒郎當的男公關有這樣專注認真的一面。
現在從後面張手抱緊Dan的話,肯定要遭罵。他只好負責從冰箱把那盒巧克力拿出來。巧克力的包裝換新了,但口味還是同一款。他以前總以為Dan為人爽朗,不會記得事情的細節,事實是那人總比自己細心和遠瞻,記性也絕好,休想在他面前耍小聰明。
溫度剛好的咖啡終於送到他面前,Dan也坐到他身旁,比起咖啡、對巧克力更感興趣,直接便用手抓起一顆、放進嘴裡。
他做的三明治和記憶中差不多,Dan沖咖啡的技術倒是提升了不少。從義大利回來後,他每天早上都能享受到比之前更醇厚的手沖咖啡,據說加上奶泡的義式咖啡進步更大,可惜他不喜糖奶。
「⋯⋯真是個悠長的假期⋯⋯我都已經快忘記沒在休假時是什麼模樣了。」
熱咖啡配一顆帶有酒香的巧克力,生巧克力在舌上融化得更迅速。他接近自言自語地沉吟,想起當初把和Dan的關係比喻成一個短假期。顯然,自那之後,他的假期從未結束。
巧克力甘醇甜美的滋味在舌尖化開,凸顯接下來這口可納馥郁果香。他沒能完全記得當年那杯咖啡的味道。那時的他幾乎只是靠著打工時的記憶還原做法,咖啡的原理和技巧並沒有理解的那麼透徹。豆子也是直接從店家買現成的。而現在,他光是聞著氣味,就能辨別一杯咖啡的品質。
「哼……放心吧。我不會讓你有機會回想起來的。」
五年前的他毫不懷疑自己只是黑先生無聊人生中的一位過客。不過正巧在那時能供他消磨時間,這段難以說清的關係也隨時都會宣告結束。
「這就叫世事難料?我親愛的黑先生好像是從那時起學會了惡作劇。這都是跟誰學的呢。」」
他挑了挑眉,舔去手指上的可可粉,湊上前貼近那人的唇。搶奪那人剛吃下的巧克力。淡淡的酒香混著巧克力的香甜,叫人迷醉不已。遲來的酒精作用染紅了他的雙頰,他笑嘻嘻地喝了口咖啡,再次捏起一塊巧克力。這回則是放進自己口中,朝那人勾了勾手指。
「惡作劇什麼的⋯⋯明明都是你期待的,我有說錯嗎?」
他不否認當時自己有點太放縱,但回頭想想,便不難發現當中有著勉強為之的成分。開始的時候他總是帶著不安、甚至自卑,怕自己對Dan來說太沈悶乏味,怕這得來不易的假期太快告終。
到了現在,他已經不需要Dan嘴裡有巧克力、也不管那人有沒有作出邀請,他不需要任何藉口去親他喜歡的人。左手握住那隻囂張地朝自己勾動的食指,右手則已繞到對方頸背,讓對方無法逃離他的親近。
那塊巧克力還沒完全融化,彼此追逐舌尖上的甜膩,相互糾纏。唇齒間洩漏出愉悅的吟聲,他覺得Dan也像受熱的巧克力般、一點一點地融化在他懷裡。直至嘴裡甜味幾乎消失,他還是把吻延緩了一會,才把人放鬆下來。
「那個時候⋯⋯我第一次邀你到我家那天,你是想和我上床的吧?」
他乘著間隙的閒暇喝了一口溫度略降的咖啡,又再湊近過去:「我真慶幸當時的我沒一下子滿足了你,不然的話,我就跟你其他玩伴沒分別了吧⋯⋯」不過說真的⋯⋯當時他倆要是馬上做了,以他對和男人之間的事的無知,Dan很可能馬上將他放進「永不接見」的黑名單。
果真世事難料。
就像他以為他和Dan這樣繼續生活下去就好,但原來世界一直改變,他倆還能走得比現在更近。
「⋯⋯我是說真的。今天下午我發的那條訊息。」
被刻意延長的吻甜膩又纏人,他一時腦袋缺氧,暈呼呼的。直到聽到黑提起那天的事,一下又來了精神。
「嘿!那不能怪我。一個男人邀請正在追求的對象進家門,任誰都會以為事情會那樣發展吧。」
也不管當時可是他任性的要求那傢伙下廚,他毫不客氣地翻了個白眼。就不信這悶騷的傢伙沒對他動過一點點非分之想。他確實沒打算讓黑在他身上標個價碼,但也不介意對方變成他有點特別的玩伴。
那傢伙提起下午的訊息。他慢悠悠地將手中的咖啡喝乾,自然不會把對方的話當作玩笑。
在最初的狂喜過後,他很快就思考起更重要的事情。他們之前不需要什麼鮮花和浮誇的確認過程,兩人早就做好長久相伴的準備──無論是心理還是物質層面。名義上的關係還能有所進展,反倒說是有些措手不及。
「……你想好要怎麼跟你爸媽開口了嗎?」
他直奔主題,現實得有點殘忍。他在想這傢伙是不是打算偷偷先斬後奏。畢竟對方長輩那兒得到首肯,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重重地吐了口氣,像被一盆冷水迎頭淋下,一下子從愉悅甜蜜的氣氛中冷靜下來,甚至是冷靜過頭了,在焦躁和失落之下他的語氣也冷得像冰,就似剛才那黏膩的深吻從沒存在。
「葉先生葉太太那邊還好,我想我只要稍微厚面皮一些、挨點罵就行。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爸的身體狀況,葉丹霖,你真想氣死他嗎?」他沒注意到自己講這話時、神態和語氣都出奇地像他母親。但也怪不了他,要讓他父母答應他和Dan的事,簡直比被要求送上十克拉的鑽戒更難做到。
說實在,要不是Dan問到,他從來不打算和父母報備,沒錯,打從一開始便想忽略最大的問題。並不是因為他想要逃避現實,而是就這件事來說,他爸媽知不知道也沒什麼意義。那兩人不會祝福他,挑明只會徒添雙方的痛苦。
而他也知道,Dan絕對不喜歡委曲求全,對真相與知情權也相當著緊。這在之前關於孩子的事情上已經充分體現出來了。他只是不明白為什麼Dan不能為他——為他倆,稍為把自尊放下。
「⋯⋯是不是我爸媽一天不接受,你也不願和我成立法律上的關係?我希望這不是你為了逃避身分的枷鎖而特地刁難我。」
他話裡帶點酸意,開始沒有意識地轉移重點。他的人生太一帆風順,從以前到現在都沒能好好接受不順心的事情,難免煩躁起來。
──果真如此。
黑打算徹底瞞著雙親,他一點也不意外,也知道他這話一出口那人肯定會不高興。冰冷的言語迎面襲來,但他並沒有因此喪氣。這傢伙的脾氣怎麼回事,他比誰都清楚。
「黑宇麟,我倆的事都多久了。台灣的消息傳到他耳裡,你覺得你爸會猜不到你的打算?我可不認為那男人會這麼輕易被打擊。再說,憑你爸媽的能耐,就算要瞞,能瞞得了多久?」
畢竟那是黑的爸媽,不是他的。他沒有再多說。黑那精明的腦袋在遇上不願面對的事情──關於自己爸媽的事情,總會變得特別蠢。
他其實也清楚刺激到黑的母親也不是什麼好事。但是以黑先生的個性,要是知道自家兒子選擇隱瞞到底。恐怕只會徹徹底底看不起他們倆偷偷摸摸的做法。
他嘆了口氣,捧起那傢伙的臉,凝視那雙眼。
「笨傢伙,你給我的枷鎖不差這一道。如果你真的準備好了,我隨時都願意在契約上簽下我的名字。」
他不希望黑因為一時的躲避,在未來承受更大的傷害。粉飾太平、裝作一切都很完美,從來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那傢伙依然板著臉,沒那麼輕易接受他的安撫。他在氣氛變得更尷尬之前垂下雙手退開來,反省也許自己真的不該這麼快打破那人的美夢——至少不是今晚。
「……如果你想再來杯咖啡的話,隨時告訴我。」
他乾笑了聲,拿走自己的杯子,走向流理台清洗泡咖啡的器具。話題到此為止。
他起初是氣得呼吸急速,但Dan居然也沒跟他吵,只是靜靜去洗杯子,看著那人的背影,悶在胸口上的氣慢慢就消去了。
這傢伙⋯⋯總能在他的脾氣變得不可收拾之前把他的不安撫平。
「⋯⋯葉丹林,你真的很會給我出難題。」
他有些悻悻然的抱怨著,把杯裡最後一口咖啡喝光。咖啡已涼,口腔裡一片酸苦,吞下後卻也迴盪甘香。
既然Dan要選那條難走得多的路,他也唯有奉陪了吧。到底是誰給誰枷鎖了?但說實在吧,要讓他不給這人管著,他還不習慣呢。
「再給我一些時間吧,我會想到該怎樣做的⋯⋯能認真直接地表達意見,又能讓爸媽理解的做法。」
他從餐桌旁站起,這次再忍不住,伸手從後方抱著那人的腰肢,讓清洗器具的動作稍微停窒:「⋯⋯你可得再忍耐我這種消極的態度一會。」
「嘿,別那麼沮喪。」他將洗乾淨的器具放到架上,雙手擦乾,覆上腰際的掌心還帶著微涼的水氣。那人的腦袋擱在肩上,他的指尖溫柔地穿過髮間撫摸,用手指隨意勾起一縷髮絲,輕笑起來。
「你好像誤會了什麼。說實話我也不期待他們會接受,所以我沒有要求你非得讓他們理解,甚至同意。只是覺得不能不告訴他們我們的打算。就像我說的……你其實也清楚我們終究瞞不了你爸媽。」
「好了,晚餐時間結束。你給我過來。」他拉著黑到沙發,按著對方坐下。讓那傢伙躺在自己的腿上。一連串的動作一氣呵成,他笑瞇了眼,挺享受將對方控制在他手裡的感覺。
「最近你待在書房的時間太久了。晚上都沒空讓我好好疼你呢。怎麼,工作不順利?」
他微微傾身,讓自己的陰影壟罩那人的雙眼。他能聽見狗兒們在客廳來回踱步尋求關注的聲音,Terra甚至咬來了玩具球。但現在不行。自日本回來以後,他的小黑好一陣子沒好好放鬆了。他覺得自己有必要好好陪陪他親愛的、情緒低迷的小可愛。
中美貿易戰、人民幣貶值、英國脫歐的後續、大阪G20峰會——沒一件事不煩心。就如他姐一直跟他說的,在金融市場上打滾,煩心的事總是一件接一件,之後還會出現更多,他到底也只是在瞎忙。
——這也是為何他會因為Dan的話兒反應過猛。幾年前他還天真得以為自己可以在父親面前爭點面子、吐氣揚眉,事實則是不管他怎樣拼盡全力,都不及大趨勢轉一個微乎其微的角度。他已經沒什麼談判的底氣,剛剛和Dan說他有辦法,大半也是順勢托大吧。
如今他佔據了平日Terra會躺的位置,抬眼就能見到Dan正溫柔地俯視著他。他幾乎覺得Dan會伸手為他揉弄前臂,就像幫Terra按摩一樣。
而明明可以抱怨、可以訴說對未來的擔憂,他卻像夢囈般說出了一句不太像他會說的、有點不踏實的話:
「我想知道你理想中的婚禮是怎樣——你自己的婚禮。」在Dan露出一個哭笑不得的表情,然後大概趕著要說「我從沒想過」之前,他先說了:「別告訴我你從沒想過,你肯定有的,比如說參加羅亦的婚禮時⋯⋯」
「用問題來回答問題,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狡猾了?」
他瞇起眼抱怨,輕捏那人的臉皮。而黑抓住了他的手放在胸口上,等著回答。他只好從實招來。
「在那之前,我會想如果有那麼一天,法律能給我們多少保障。但看到他和新娘站到台上的當下,確實忍不住想過,你穿起新郎裝,頸上打著領結的樣子……致詞的時候,肯定也像在會議室報告那樣一板一眼。」空閒的那手捲著那人的髮絲把玩,那傢伙靜靜的聽他說,似笑非笑。他忽然覺得彆扭,臉上一陣騰熱。
「我還以為你會傾向簡簡單單去登記就好。老實說,我對羅亦那種傳統婚禮的流程可是敬謝不敏,那也不適合我們。就是我爸媽也未必願意出席。」
「要慶祝的話,頂多在店裡開個私人小派對吧。睦和那小子肯定會吵著要來湊熱鬧,算上安南和店裡的孩子們,也許還有小祐和桃麗絲……」
「在店裡開個小派對?只要這麼簡單就好了嗎?葉丹霖,沒想到你的理想還真小。」Dan以為他傾向簡單,他才以為Dan會想要更誇張、更瘋狂的慶祝方法呢。
「不考慮看看在地窖裡搞個通宵的慶祝派對嗎?要真是那樣的話,小祐他肯定會為你打造特別的禮服吧。以前在King的地窖裡有人搞過慶生活動,壽星就跪在舞台中間,被客人們鞭打與生日歲數一樣的次數;我也見證過一對主奴在地窖求婚的場面,男奴還被倒吊在空中,女主忽然單膝跪下,向他遞上婚戒——尺碼有點大,顯然不是要戴在手指上。」
他只是稍微想了想在地窖慶祝婚禮的各種畫面,也差點被自己天方夜譚的想法逗笑了。Dan的表情倒是有點奇特,是吧,圈裡還有很多事情是那人不知道的,他很樂意帶著那人一同見識更多、體驗更多。
「……你還有一點時間去重新回答我的問題。在這段時間裡,就讓我們一同努力吧。」
他輕揉那隻被自己握在胸口上的手,指尖像是毫無意識地在無名指根部來回流連。
他也曾想過他理想的婚禮是怎樣——是他自己眼裡的理想婚禮,不是爸媽或其他人眼裡的理想婚禮。就在羅亦的婚禮上,Dan在台上演唱,明明是面對著全場賓客,眼裡卻只看著他一人。雖然其他的人或事確實不重要,婚禮也不過是走形式,但在那個瞬間,他便忽然覺得,假如他和Dan終有一天也可以舉辦一個能讓大家見證的儀式,也不算壞。
首先,就由對戒開始實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