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我們待會就過去。你吃過飯沒?……知道了,晚點見。」
他給那個整天沒吃的男人帶點三明治和捲餅之類的簡餐,順便泡了一杯咖啡。他在準備的時候有個醋桶就坐在吧檯觀看全程,嘴裡念著路上隨便買買就好何必費心之類的話。
「幸好是在週一,要是早個兩天我可抽不開身,到時你就得負責跑腿了。」
他把餐點放進保溫袋,半開玩笑的說著。這幾週的週末他確實格外忙碌,不是客人變多了,而是他少了個得力助手。
連續幾個禮拜的週六,咖啡店都不見Gino的蹤影。
當安南告訴他,Gino聲稱最近有點事沒辦法來上班時,他只是停頓兩秒鐘,就回了句說不定他以後再也不會來了。
把他親愛的主人捲進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裡,發生了肉體關係,不管那小子之前再怎麼喜歡他,這下子不想再看到他也是情有可原。
他也沒臉聯絡小祐,即使只是留個訊息。那晚過了差不多一週後,他又偷偷上了那論壇,發現所有有關那個派對的帖子和討論都被清得一乾二淨,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徹底得令人不可思議。
就算King真的哪根神經不對,抹去了那隻惡犬的痕跡,也不可能願意讓眾人遺忘他的生日派對吧。
不是那男人所為。那麼到底是……?
「下來吧,你這樣精神狀態開車可不行。」
在前往醫院前,Dan先將車子繞回家,他下車去拿送給羅亦新生孩子的禮物。回來時見到Dan盯著方向盤發呆,他連忙將禮物放到那人手上,要和那人調位,由他負責開車。
他不知該買什麼給初生嬰兒,也絕對不想問他姐的意見。當他和Dan一起逛百貨公司時,那人倒是對各種嬰兒產品有不少了解。從嬰兒床掛飾到嬰兒枕具、玩具和餐具,甚至助眠音樂,都能和店員暢談一番。
結果還是由Dan選了一隻柔軟可愛的小狗布偶。外國進口,獲安全認證,毛巾材質特別親膚,可以當玩具也可以當抱枕云云。他只覺得姓羅那傢伙的孩子肯定也不會太乖,把布偶放在嬰兒床的角落當防撞枕也是不錯。
他覺得布偶的價位太低,於是他也拿主意買了些營養補品給羅亦的太太。畢竟Dan希望羅亦能幫他倆當見證人,即使似乎沒有需要,他還是下意識想要討好這家人。
他倆進入醫院前,先得戴上口罩和被護士測量體溫。而羅亦不愧是Dan的老友,即使Dan戴著口罩,老遠就能把Dan認出來,要不是他就站在Dan旁邊,那傢伙大概已經張開手臂抱了過去。
近來醫院的管制相當嚴格,門口的體溫測量和人流管制是最基本的,連病房的探病人數都有所限制,即使是這種婦幼專門的小醫院也一樣。
羅亦先帶著他們到用餐區,一邊大口嚼著三明治,一邊抱怨他親戚中幾個三姑六婆從他老婆懷孕到孩子出生都沒少囉嗦過,要不是被他媽擋著,沒準還要衝來病房指手劃腳。
「月子中心老早在這安排好了,也有跟你媽介紹的那個營養師聊過幾次。能吃什麼不能吃什麼,出院後之後身體怎麼調養,才輪不到那群八婆出主意。哼,當初我不想接家裡的工作被罵不孝,現在要帶著老婆回去又嫌我沒出息。媽的,我們家是欠他們了?!」
羅亦滿肚子怨氣累積已久,忍不住小小宣洩了一下。情緒來的快去的也快,一頓飯吃完喝了幾口咖啡,又掛回那痞痞的笑容。
「不說倒胃口的話題了,待會就帶你們去看我兒子。」
他們跟著羅亦上樓,嬰兒房一側是寬闊玻璃窗,讓家長們可以從外頭看孩子,窗戶下是並排著的嬰兒床,裡頭一張張紅通通的臉蛋讓他不禁想起Hailey。
「喏,在那兒。猜猜是哪個?」羅亦笑嘻嘻的指向其中兩個嬰孩,玩起莫名的遊戲。
「最好看得出來。」他白了對方一眼,卻還真的認真看起猴子似的小肉球。不知道是心理作用還是怎麼的,他總覺得兩個嬰兒眉眼越看越像——等等,不是吧?
「……雙胞胎?」
「羅靖和羅巽。」羅亦驕傲的挺起胸膛:「名字是我老婆取的,她生的當然由她做主。」
「一個就夠你忙了,兩個照顧起來不容易啊。」
他按著手機把娃兒的照片傳給睦和那小子。沒注意身旁前一刻還在誇讚自己老婆多了不起的人瞇起眼打量自己──更準確地說,是他的手,而後忽然轉頭。
「喂,姓黑的──」
「羅亦,你說哪個是哪個?」
「啊啊,這個是靖,立青靖,旁邊是巽卦的巽。」
羅亦走到他身邊,大喇喇地勾住他的脖子,指著玻璃另一頭的嬰孩。
「先說好,我可不會分一個給你。」
「我才不要。你當這是送養小狗能隨便給的嗎?跟你老婆告狀。」
兩人互相開著沒營養的玩笑,一時間彷彿回到無憂無慮的大學時代,他甚至一時忘了有個人被晾在後頭。
居然是雙胞胎。他自從參加了羅亦的婚禮,原本已經有些被領先的感覺,現在那種挫敗感更加明顯,輸給了那傢伙的感覺還真不好受。
那兩隻紅通通的小猴子看起來就像Hailey剛出生那模樣,一點都不好看,但安靜地睡著時的模樣肯定要比Hailey那小魔怪乖巧可愛。倒是名字取得挺有文化的,不是說他瞧不起人,只是他以為羅亦的太太大概也跟很多人那樣跟偶像明星取名字,沒想過名字居然簡單又有深度。
這麼一想,他覺得又被羅亦拋離更遠了。
Dan那傢伙和那姓羅的聊得歡快,幾乎把他的存在忘掉,直至那兩人確實靠得有些太近,他才故意清了清喉嚨。
「孩子們⋯⋯嗯,很、可愛。恭喜你們。」他出於禮貌而盡量說了點好聽的話:「⋯⋯禮物⋯⋯我們遲些再補上另一份。」
他將布偶的大禮盒遞到羅亦手裡,硬是要分隔開他和Dan。另一份則是現在很流行的補身滴雞精,要送給蘭姐的。
「羅太太呢?現在探望她的話會不會打擾?」他從未探望過剛生產過的婦女,不知什麼時候探望才適合。尷尬的問句好像讓他顯得特別蠢,他實在不想在這姓羅的面前出洋相。但他想Dan大概會想把他倆的事情在姓羅那兩夫妻面前親口宣佈⋯⋯吧?
「我打給丹的時候,她剛轉進產後病房,現在有我丈母娘他們陪著。」羅亦聳聳肩,罕見地露出有些沒轍的表情:「你們今天大概是沒機會見到孩子的媽了。現在病房有管制,不能一次進去太多人,連我都要排在我家兩老後頭。」
此時有另外一家人也來這裡看孩子,羅亦給他們使了個眼色,帶著他們在走廊上拐了幾個彎,來到醫院中庭。
戶外天氣正好,有些陽光但不熱。他們找了塊樹蔭下待著,羅亦把禮物放到一邊,忍不住嗤了聲:「補品還行,但送娃娃還不如買幾包尿布,記住了啊。」
「好了,你們有屁快放。我妹待會就到了,到時她沒跟你耗上一小時算我輸。」
那男人不知是從哪看出他們有事想說,故意擺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催促。他看了身邊的黑一眼,輕輕吸了一口氣。
「羅亦,我想請你當我們的證婚人。」
他的好友挑了挑眉,看著他們倆,露出了有些微妙的表情:「現在才?我以為同婚通過之後,你旁邊那傢伙就是綁也要立刻把你綁去簽字。你一直沒提,還以為你倆早領證了。」
每次稍微碰一下丹,這個死社會菁英都要把他瞪穿,這樣的男人竟然不急著綁住丹?實在讓人感到不可思議。更別說兩個男人可比異性戀情侶少了很多要命的繁文縟節,實行起來更為簡單,他實在想不到有什麼理由會拖到現在。
他的好友將視線停留在黑身上,本想說些什麼,但最終只是收回目光再次看向他:「日期定下來了沒?」
羅亦的行事風格總是俐落不愛拖泥帶水,乾脆地以另一個疑問代替答覆。
他可能有生以來從沒試過這羞愧。面對著羅亦的問題,他覺得自己就像個沒溫習就上考場的學生,一下只懂得愣在現場。他摸著後頸,好不容易才說了些話:「我們得先⋯⋯告知Dan的父母以及我的父母。所以⋯⋯咳,日期還沒定下來。」他的表現也確實像沒有準備的學生般,勉強找了點話來爭取表現:「但對戒已經做好,在兩位見證人簽好書約之後,就隨時可以登記了。」
羅亦似乎對他這答案完全不滿意,連他自己也覺得自己回答得太丟人。什麼叫「隨時」?婚姻的事可以這麼兒戲嗎?最後還是Dan仰頭笑了一聲,打破了繃緊的氣氛。Dan應該不是想救他,只是甚少見到他這種困頓的模樣,單純地覺得很有趣。
「這半年間我倆之間發生了很多事,在那些事之後,我已經肯定要和Dan一直在一起了。雖然一紙婚書只是走個形式,但這絕對是一件不能缺少的事。所以,如果你能當我們這段關係的見證人,Dan——Dan還有我,都會很感激的⋯⋯」
他向來對姓羅這傢伙都沒什麼好面色,更別說像現在這樣謙卑。他甚至在不自覺之間微微垂下頭,肢體動作都帶著請求的意味。
「哈,說感激太過了吧。簽個字而已,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羅亦對黑的那番話絲毫不在意,無所謂的擺擺手後轉向他:「丹,我口渴了。去幫我買瓶水好嗎?販賣機在電梯旁邊。」
他挑了挑眉一臉狐疑,對方只是強調整晚沒睡累得要死不想動,他瞪了對方兩秒,最終妥協:「我很快就回來。」
他離開中庭回到醫院裡,羅亦就盯著他離開的方向,頭也沒轉的低語:「我啊,其實根本不在乎你倆到底有沒有打算結婚。雖然這話由我來說挺奇怪,但我認為這一點也不重要。」
羅亦習慣性的把手伸進褲袋掏了掏,沒摸到預想中的東西,皺了下眉只拿出一根和他相當不搭嘎的草莓味棒棒糖。男人嘖了聲,拆了包裝塞進嘴裡咬著。
「半年啊……哼。姓黑的,你知道丹去年有段時間很常來我這嗎?打打撞球或是玩一下其他的設施,偶爾陪我老婆聊天──呿,那女人都不怕他老公吃醋。」羅亦瞇起眼似是在回想,不自覺的抖了抖腳。
「從以前開始,他會頻繁來我這只有一個原因,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羅亦斜睨了黑一眼,冷笑一聲。
「你們發生過什麼事都跟我沒關係。但既然丹決定跟你過……姓黑的,我好心提醒你,最好把他看緊一點,別老讓他一個人待著。」
羅亦一番話看似是警告黑小心男友跑了,實際上是在拐著彎提示對方,他好友那怕寂寞又嘴硬的性子。
羅亦不知道自己的好意為時過晚,也沒理會黑的神情變化,自顧自的說下去。
「他當初說要養Roy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他你需要的不是一條看門狗。他死也聽不進去。」羅亦轉向那個說要和他的好友一直在一起的傢伙:「別告訴我你比狗還不如。」
丹那雙碧綠色的雙眸,總會讓他想到他老爸店裡擺的那些溫潤通透的玉石。當初他親眼見到丹在認識那男人之後,被琢磨得越發閃閃發亮,他才放心把自己的好友託付給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但如今看來,那顆玉石卻隱隱出現了紋路,外表依舊光彩誘人,內裡卻不再純粹透亮。最糟的情況是,那不是玉紋,而是裂紋──
羅亦咬碎了嘴裡的糖,向拿著水回來的友人擺擺手。如果丹已經做了決定,他再怎麼樣也只能給予祝福。
要說何時是Dan獨自去了台中而他不知道的,大概就是他跟King到處出差的那段日子。
Dan從沒跟他提過這事,在他忙的時候,Dan也甚少傳訊息來聯絡他,那人總是碰巧忙著別的事,要他不用擔心——
⋯⋯就是了,怎會總是那麼湊巧呢?
Dan會去羅亦那兒玩,會和藝廊主人結交上,真不能怪誰。
他呀,到底是瞎眼到什麼程度,才能把情人的情緒都忽略了?或許就如羅亦所說,他有時候——很多時候,連Terra甚至Roy都不如。
誰說那人只是一頭風騷妖嬈的狐狸呢?說不定在那身豐厚的皮毛底下,藏著的是一隻害怕寂寞的小兔子。
把人看緊一點,別老讓他一個人待著。要是這麼簡單的指令都做不到,他就真的不配戴上與Dan成對的戒指了。
「——我明白了。我一定,不要再讓他感到孤獨。」
他在Dan走近之前對羅亦許下諾言。只要看清了真正重要的是什麼,這個承諾根本一點都不難守。
Dan一回來便親暱地在羅亦肩膀上輕輕捶了一拳,笑問羅亦和他講了什麼大學時代的糗事。羅亦大叫冤枉,兩人來來回回地打了一會嘴砲,他則是在內疚感的驅使下,偷偷從旁邊牽住了Dan的手。
Dan沒看懂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卻依然溫馴地靠近了他,終結了和羅亦之間沒營養的對談。這時羅亦的電話響了起來,電話那頭傳來精神奕奕的聲線,大概是那人的妹妹。羅亦用手勢趕了趕他倆,又食指與中指做成小人跑動的模樣,讓他倆從醫院的後門離開,好讓他倆別碰上那丫頭。
「我第一次覺得你那損友原來也是有點能耐。我告訴你,沒多少人能把我逼到那個地步。」
回到車裡時,他讓心情和精神都好轉過來的Dan負責開車,而明明家裡的冰箱還有食材,他硬是要讓人開車到離他們家比較遠的進口貨超市,趁機爭取一點聊天的時間。
「你懂得回答羅亦的問題嗎?你說,那個日子該定在什麼時候?在你年輕的時候,也至少有想象過將來要在哪個季節結婚吧?」
「如果我沒記錯,我好像在幾年前和一個姓黑的傢伙交往之後,才告訴爸媽我喜歡男人。」他在紅燈前穩穩地停下,對那個當事人挑了挑眉。
「我說過的吧。在遇上你之前,我從沒想過會和誰走到這一步。就算試著想像和誰步入禮堂,身邊那人的臉也總是很模糊,就更覺得不切實際了。」
和誰建立穩定的關係,對以前的他而言本來就更像是個玩笑話。他湊過去在那張可愛的蠢臉上輕親一口,輕輕落下一句。
「不是誰都會把婚姻當作人生目標之一。」
到了超市,由於家裡實在沒什麼需要添購的東西,他們沒有推推車,只是拿了個提籃散步似的隨意閒逛,直到經過蔬果區時,他才挑了些新鮮蔬菜和兩盒小番茄跟草莓。
他發現黑雖然負責提籃子,卻完全不在意他往裏頭丟了些什麼。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他翻了個白眼,在貨架的拐彎處停下腳步,戳了戳那人的眉心。
「不管羅亦跟你說了什麼,都別往心上去。我們照自已的步調來就行了。」
他當然沒有傻到真的以為羅亦特意把他支開,是為了提些無關緊要的糗事。他旁若無人的勾著那傢伙的胳膊,往結帳區走去。
「你說,要是我們郵寄書約過去,你爸會願意簽過名再寄回來嗎?呵,前提是你媽沒在收到的當下就把它撕個粉碎。」
最近時機敏感,不管是他們還是黑的父親,要在近期來回北京和台灣都不妥。若不想等情勢穩定,似乎只有這個辦法了。
「……在煩惱該怎麼讓你爸簽名的同時,我們可以先慢慢挑選喜歡的法院禮堂。到時公證結束直接去登記,就不用煩惱紀念日的問題了。」
以前沒想過的事情,現在逐漸有了輪廓。比起羅亦那種浩浩蕩蕩的婚禮,他們更適合在法院舉行隆重的公證儀式。當然,也還是能邀請親密的朋友與家人一同來見證。
當初提起要讓父親簽下他倆的書約,現在再回想起來,仍然覺得是天方夜譚。事實是父親和母親的關卡同樣難過。他也不知現在政府實施的出入境管制對他來說是否一件好事。若他和Dan親自把書約帶到爸媽面前,他不知被他母親撕個粉碎的會否單單只是那張可憐的書約。
他深深地呼了口氣。羅亦的話當然不可能說忘掉就忘掉,但不管是壓力還是推動力,始終讓他向前的決心更堅實了一些。
他開始往反方向走去,又回到生鮮區,陸續將牛排、干貝、石斑魚之類的貴價食材扔到提籃裡。Dan跟在他身後,都來不及細問,便被他指令伸出手來,接過提籃裝不下的食材。
「用龍蝦來做三杯海鮮可好?」他問著的同時,已經在Dan手裡塞下一包龍蝦尾:「我覺得今晚該吃點好東西。不吃好些,我晚些怎能鼓起勇氣打電話回去?」
直到Dan雙手再捧不下更多的東西,他才願意去結帳。回家後,兩人合力做了一頓過分豐富的晚餐。餐桌中央放著一道用上龍蝦的豪華版三杯海鮮,而香煎沙朗牛排、龍膽石斑豆腐湯、烤松茸暖沙拉等等,都只能淪為配角。兩隻狗從他和Dan開始做飯就一直圍在他倆腳邊直流口水,他最後把牛排旁的骨頭賞給兩隻狗啃了。
他沒吃多少飯,主要在吃那道三杯,那是父親最喜歡Dan做的一道菜。每次想到多年前父親主動添食的那個畫面,他便會生出一種事情還沒那麼絕望的感覺。
晚餐很豐富,吃也花了不少時間。在他和Dan把剩菜和碗碟收拾好後,便差不多到了9點半。
「甜點⋯⋯還是稍微消化一下再吃吧。」
Dan還在驚奇他在飽餐一頓後還有胃口吃甜品,他只輕笑著,一邊拿起手機撥打起連帶地區號的電話號碼。沒想到真要說了,心情居然能這麼輕鬆,他有一半心思還在想著等下要做什麼甜品。
「——喂?媽,是我。」他深深吸了口氣,道:「晚上好。」
他的母親——
從小到大,比起父親,他的母親要疼他更多更多。幾乎可以說是父親偏愛姐姐,母親偏愛他。當然,來自商業世家的母親對他的那種疼愛,比起一般母親的溺愛還是矜持得多。他原本以為母親疼他,也會接受他所愛的Dan。但事情好像剛好相反。母親到目前為止都沒給過Dan什麼好面色。
母親稍微抱怨他來電的時間稍晚,爸已經差不多要去睡。自從疫情爆發,父母因為社區管制而幾乎沒出過家門,父親身為長期病患者,更屬於高危人士,必須留在家中,心臟病的例行檢查都得請醫師上門。家中一切幸好有花姐打點。近來花姐學會了使用手機的視像通話功能。今年新春就是由花姐拿著手機,讓他能隔著電話和父母拜年。
——扯遠了。母親顯然知道他在這時間點致電回家,必然是有些特別事情,也沒催促,只是耐心地等待著下文。
「對了,媽,花姐睡了沒?」他忽道:「我有些事想和你們說⋯⋯看著你們說。」
電話那頭的黑太太又說了些什麼,黑就先掛了電話。似乎是要等他母親去喚來花姐……和黑的父親。
黑向他朝了招手,他便順從的靠過去,一坐下隨即被那人握起手。黑的掌心暖熱,又或者說他的手太冰涼。他這才發現一自己搞不好比黑還緊張。
過了約五分鐘,黑這次打了視訊通話過去。
他可以看見螢幕上的夫妻兩人,但從他們的角度應該看不見他。他輕輕捏了下黑的胳膊,指了指自己。那傢伙點了下頭,稍微轉了下手機的方向,他同時間也靠了過去。
「黑先生,黑太太,晚上好。」
他的出現在那兩人的預料中,黑的母親神色依舊淡然,即使看見他也幾乎沒有變化。倒是黑老先生冷哼了一聲就當是聽見了。
黑的父親和上回看到時幾乎無二異。板著臉坐得挺直,就是白頭髮似乎又多了一些。若不說,外人恐怕根本看不出這位老先生身體欠佳。
「是這樣的,我和丹,慎重思考了很久,終於下了一個決定。我們想、想⋯⋯」短短一句話,他卻是說要中斷好幾次來大口呼吸,就像氧氣到不了腦袋,整個人頭昏腦脹。直至Dan緊緊一握他的手掌,勇氣才從掌心回到心胸。他打直身子,朝著鏡頭正色道:「我們決定好要結婚了。」
母親平靜的神情一下緊張起來,她人緊張得傾前到鏡頭前,連聲線都氣得變尖了:「麟!又不是不知道你爸身體不好,你就要這樣特地氣你爸嗎?而且,兩個大男人是要怎樣結、結婚?!你這話⋯⋯你這荒唐的話是怎麼說得出口?媽就當你一時懵了,這通電話我要掛了——」
母親還是那模樣,遇到不順心的事情就馬上想否定。父親卻是攔住了母親正要伸向手機的手,那張難看的嘴臉比母親更讓他害怕:「黑宇麟,我沒聽錯吧,『決定好了』?那這就單純是通知,不是要來徵詢我倆的意見了?」
他有些自暴自棄地反問:「難道徵詢你倆,你們就會同意了嗎?」
「所以呢?既然你都不把我倆放在眼內了,這通電話就是純粹在浪費大家時間了吧。」
「不,」他急忙說:「結婚登記需要提交書約,要讓證婚人的簽署⋯⋯所以我想請爸您——」
「你聽聽自己說了什麼。讓你在外面野了幾年,都壞腦子了。」父親唇邊掛著冷笑,像是聽了一樁荒謬的笑話:「你要和誰做什麼不成體統的事,我和你媽已經管不了。但你居然敢來到我面前要求這要求那的,你倒是夠底氣啊。」
這話馬上讓他心虛了。果然,他不可能平白無故就從父親那裡得到好處。他心裡一早明白了這長久以來的遊戲規則,這就是為何他去年在決定要和Dan結婚後,隨即拼盡全力、甚至可以說是不擇手段地,都要擴大自己的資產。他但凡想從父親手上爭取任何東西,都必須付出比它大上百倍的努力。
但是,但是——
「丹他⋯⋯可不是我考試成績優異而贏取的獎勵。」在椅墊上,Dan那被他握住的手幾乎要被他揉痛,他那熟練處理大量資訊的腦子如今就像灌了漿糊般完全運作不過來。這麼多年來,他在父親面前都是這種一籌莫展的模樣。到了最無法狡辯、連一個籌碼都欠奉的時候,他不能再逃避,只能全無粉飾地把事實道出:「我喜歡他,我要和他一直在一起。而且,是的!我腦子壞了,我不但沒能成為你們心目中的理想兒子,還妄想要得到你們的認同和祝福。」
他近乎歇斯底里地低叫:「這樣的要求,對一個不成才的兒子來說果然太多了吧?」
──黑一直害怕面對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那人一激動起來,就無暇顧及手勁,力道握得他生疼。而他並沒有抽開,反倒湊得更近,再次出現在鏡頭中。
「黑先生。我想您也想得到,我們其實大可直接去登記,願意為我們證婚的人要多少有多少,我們身邊的朋友和我的家人都很支持我們。」
黑老先生依舊不為所動,冷冷的看著他,像是在看什麼不堪入目的東西。他苦笑了下,不自覺得握緊黑的手,深吸一口氣。
「但是,這樣偷偷摸摸的定下來是不行的。即使您從未認同兒子和一個男人交往,即使早就知道會被您冷眼看待,我們也必須親口告訴您我們的決定。要不是黑相當重視您,又怎麼會打這通電話?」
「即使不結婚,我們也會一直在一起。考慮到長遠的未來,我們想給被此應有的保障,也是理所當然。我們很幸運的生在這個時代,走到這一步之後,擁有將名字放在對方配偶欄這樣的權利,多麼可貴。」
「正是因為這一切得來不易,黑……宇麟他,才希望能得到您的祝福。」
Dan說完那一番話後,母親的眼眶已經紅了。他細心一想,他這輩子最忤逆她的,就是與Dan在一起這事。但沒辦法,是Dan教會他的,他可不能為了討好爸媽,而扮演整輩子的好兒子。
父親則是一直沈默不語,唇角那嘲諷的笑意漸深,最後那男人居然真的仰頭笑了出聲:「你們還真是天真到覺得,有了我的祝福,你們以後的路就能一帆風順了?」
父親笑完了,又回復了一臉看著什麼髒東西的輕蔑神情。但有一個瞬間,那雙眼望向了其他地方,似是若有所思,也像不知是在對誰說話。
「⋯⋯我想天底下,大概沒一個父母能看著自己的兒子執意選了一條受千夫所指的路,還能笑著道祝福的。但既然是自己決定了要走的路,難道還需要誰來肯定和祝福嗎?是福是禍,就算跪著也要走下去。」
「那不用您提醒,我自然會一直堅持。」他連忙執起Dan的手,在鏡頭前揚了揚,卻惹來父親嗤了一聲:「以後再有為了這種無謂的事致電過來的,我就不接聽了。今晚浪費了的時間已經夠多了。」
他覺得父親要傳達的信息已經很清晰。那人雖然拒絕了簽署書約,但他不覺得他沒得到祝福。至少,即使態度負面,今天還是父親首次鼓勵他和Dan一直走下去。
在通話掛斷前,是花姐向他倆道賀,還壓著聲音說要給他們送些喜餅過去。氣氛雖然有些尷尬,但總算是一個令人心暖的結末。
他一手握著已掛線的電話,另一手還牽著Dan,久久不能說話。他逃避了這麼久,那些總是無法說出的話,如今終於說了。奇跡果然沒有發生,但他已經不能期待更多了。
他乾笑了一聲,打破令人難受的沈默:「啊啊⋯⋯運氣真差,看來要找另一個人做見證了呢。」
電話掛線後,他仍在琢磨著黑的父親的那一番話,還是聽到那人的聲音,才緩緩抬起頭。
「我們早就知道可能會有這樣的結果了,不是嗎?」他也跟著苦笑了下。說實話,會被拒絕完全在預料之中,但令人意外的是,那老男人所說的話,竟有那麼一絲支持的意味。
自己選的路,跪著也要走完……呵。這可不是嗎?摔得再重,跌得再疼。不管幾次,他都會重新爬起來,而膝蓋上永不褪去的瘀傷,將會是他的勳章。
不知道黑有沒有發現,儘管他們久久才交談一次,可黑老先生的那銳眼卻總是能輕易看穿他倆。嘴巴上罵得再難聽,也始終是將自己的兒子放在心上。
他鬆開黑的手,起身將兩膝都壓上柔軟的沙發,面對面跪立在黑身前,那傢伙一仰起頭看他,他隨即用力地將黑抱進懷裡。
那傢伙任由自己將他按在胸膛,一下又一下溫柔的撫摸著那頭黑髮。
「沒有想像中那麼難,對吧?你爸根本不需要你向他證明什麼。你可是他兒子,他只是不想你辛苦。」
黑皺著眉抬頭似是不太認同,他只是笑著低頭輕吻那人的眉間。
「沒什麼好沮喪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我甚至想問問我親愛的小黑,想要什麼樣的獎勵呢。」
他捧起黑的臉,玩鬧般輕輕在那唇上啄吻一口。一雙翠眸笑吟吟的望著對方,鼓勵對方進一步向他索求。
「這樣的結果也值得得到獎勵嗎?」
他皺起的眉在那個吻落下後便成了沒好氣的下斜線。他順勢捧起那張臉,讓那張帶著笑意的嘴再度落在自己唇上,這回兩舌糾纏了好一會,到他再開口說話時,他已經把Dan的上衣脫掉,整個人推到沙發上。
「不過,我剛才沒聽錯吧?你的家人都很支持我們?你的意思是,我已經過了最難那關,你爸媽那邊一切好說?要真是這樣,就很值得慶祝了。」
他的語調帶著愉悅,這下換他壓在那人身上,隨心所欲地將那人下半身剩餘的衣服都脫下。也不著急「慶祝」,他只是將那人光裸的腿架到肩膀上,側起臉在內側處落下細細碎碎的吻。
「我還以為我爸那邊算是好打發,反正早就沒什麼勝算,而且也不用面對面和他吵起來。但葉先生和葉太太那邊⋯⋯這麼重要的事,是必須帶著得體的禮物,當面向他們提出意願吧?」他好像把事情說得像提著聘禮去提親那樣,Dan似乎也想到類似的畫面,一下被逗笑了,笑得雙腿都在上下踢動。
「蠢傢伙,你都跟我回去幾次了,他們的態度還不夠清楚嗎?先不說睦和那小子肯定吵著要當證人,我上次請我媽介紹營養師時她還主動問我們有沒有打算,至於我爸,呵,你知道他只是拉不下臉。」
「不過呀……你要是真一副提親的架式去找我爸,以他那個性,還不把聘禮砸在你臉上,哈……唔嗯……」他仰頭笑了幾聲,忽然胸前傳來的陣陣酥麻讓他渾身一顫,輕輕抽了口氣。他瞇起眼,只見那傢伙掛著微笑捏著他的乳尖把玩,又低頭在附近留下些許吻痕,雙手隨意的在他身上游移,所到之處留下一片燙熱,他不禁有些難耐的扭了扭身子。
那傢伙明知他的躁動,卻依舊慢吞吞的享受著領獎的過程,用嘴唇和雙手時不時讓他發出一絲悶哼和微弱的呻吟。他在相處的過程中逐漸發現,當黑心情不錯,又沒那麼精蟲上腦的時候,很喜歡這種法式料理般溫溫吞吞的步調。
他望向背著光的那人,卻彷彿看到了個小男孩,一筆一畫執拗的在自己的每一項所有物上簽上名字,從鉛筆到玩具車,一個也沒漏下。
腦中的想像讓他忍不住竊笑,而那人似乎想提醒他好該專心點,一下攻向他的腿間,握著他的半勃捋動。
「喂,別光就我一個舒服啊……」他嘴上那麼說著,身體卻按耐不住的抬了下腰,將自己往那人的手心送了送。
「我就想讓你舒服,我就想多寵你,不行嗎?」
也不是Dan的錯覺。自從發生了那些事後,他現在總是想著彌補,想要盡量讓Dan記住被他觸動時的感覺。他探手到茶几那邊,打開小抽屜,找到放在裡面的潤滑液。當初Dan在裝修屋子時,這種隱藏式的小抽屜就安排得特別多,他後來才知這些小抽屜是多麼有用。
他將潤滑液塗滿掌心,粉紅色的透明液體泛出一陣香甜的味道。他才瞄了瓶身一眼,還是哪趟網購回來的草莓口味潤滑液。
作為一頓飽餐之後的甜點,面前這一份看來就恰當得很。他用沾滿草莓糖漿也似的潤滑液的手掌重新覆上那人已經稍見抬頭的慾望,在滑膩的觸感下,與剛才相同的動作帶來的快感是倍數增加。那人舒服地低吟一聲,不知有無自覺,還把抬了抬下半身,將挺硬抵在他掌心中蹭弄著。
「別急,我們有整整一夜——不,我們、有整整一輩子⋯⋯」
黏糊糊的指尖在套弄的間隙,偶爾游到下方秘穴打探、舒張。在Dan越來越頻繁的催促下,他總算調整好姿勢,再慢慢挺進,確保對方能清楚感受到他進入的每一絲觸感。
他大多採取這種溫柔的方式,是因為他實在不願意讓那人記起被凌虐的感覺。通常這種節奏維持不了很久。直到Dan終於受不了,忍不住開口央求,他便會進一步提速,在充滿親吻與讚美、又不失激烈的互動下,雙雙邁入肉慾的高潮。
在草莓的香甜的味道之中,滲雜了情慾的腥臊味。乳白的黏稠沾在Dan的胸膛上,他覺得自己簡直像在吃一塊美味的草莓奶油蛋糕。
「騰個時間出來吧。我們去台中,找你爸媽。我想一氣呵成把事情做完了。」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傻。去年他為何還能有耐性做這個做那個,忍得住不趕快和這人結婚呢?
他被過多的讚美──有點下流的那種──哄得暈頭轉向,黑熟知他的敏感處,也曉得他喜歡被撫摸的地方,甚至是頂進來的角度……。黑有意為之,他也樂得享受被寵愛的感覺。
看著眼前這個積極起來的傢伙,他微微勾起嘴角,心裡軟成一片。黑的態度與去年相比簡直差了十萬八千里,像是忽然開竅了一樣,總算屏除了那些多餘的雜念。
「我再問問他們什麼時候有空吧。我媽最近挺忙的。」
他慢吞吞的爬起來,輕親那人一口後走向浴室,而黑則在順手撈起被扔的到處都是的衣物後也跟上他的腳步。
過了一會兒,他倆雙雙泡在浴缸裡,由於近日氣候暖和,水溫並不高。他就挺喜歡像這樣在有限的空間裡,與那人肌膚相貼著的感覺。
他們對於去台中時究竟需不需要帶貴重的禮物一事做了番小小的爭論,最後他不敵黑的頑固,因對方一句「此生也就一次」而閉上了嘴。
「……羨慕嗎?」他靠在黑懷裡,伸手把額前的碎髮往後一抹。忽然問道:「你還是很想要的吧?自己的孩子。」
他可沒漏看了黑盯著羅亦那兩娃兒的表情。雖說現在已經沒有拿出什麼籌碼或交換條件的必要,但也許,也許黑終究渴望能有自己的子嗣。這和喜歡的對象是同性還是異性都沒有關係。
「⋯⋯怎麼忽然又提起這事了⋯⋯」
這時Dan正背著他,看不見他臉上那絲為難的表情。他們為同樣的事情吵過好幾次,話題也被擱置下去了好幾次,他知道今次重提時的氣氛和背景都與前次大大不同了,但還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要是我說『羨慕』,你是不是就幫我生孩子了?」他將臉湊到那人耳邊,雙手對方腿間下流地摸了一把。這麼惡俗的惡作劇果然遭到對方不滿,Dan在他手背上擰捏了一記,說是在認真問他,不准他敷衍過去。
「⋯⋯什麼都瞞不住你,對吧?」他落在Dan耳邊的輕笑聲慢慢沉了下去,他反過來抓住Dan的手,收緊手臂將人環在懷內:「確實⋯⋯我以前或許對婚姻沒什麼預想,覺得生兒育女也只是任務的一部份,但是,這幾年來,我慢慢對『家庭』的概念有了新的想法⋯⋯
「因為與姐和George一家人多相處了,因為有幸參與過你老家的活動,最重要的,是因為和你一起生活了吧⋯⋯一個家庭的組成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多元化,有時我會想,要是我有了孩子,或許、他的成長方式,就不一定要與我相同,更不一定會像得我這麼——」
失敗?還是窩囊?他有點想用這些詞語,但肯定Dan會馬上否定他。他隨即把這話跳過:「不過、呃——硬是要說的話,我還是會更想要男孩子吧⋯⋯不是傳宗接代的原因,只是、你知道,和Hailey那小妮子相處過後,我就覺得⋯⋯我對女孩子沒什麼辦法⋯⋯」
聽到那人坦言拿自己的小姪女沒轍,他忍不住低笑幾聲,水面因而漾起了層層漣漪。從黑口中聽見真心話,清楚那人的想法後,他便有種鬆了口氣的感覺。要是黑對他含糊其辭,他才真的要生氣。
黑從來沒有明說,但他知道黑對於家庭,心理始終有個填不滿的坑,在雙親面前對自己的評價差得可以,甚至有些自暴自棄。這和黑總是難以從雙親那裏得到正面回應拖不了關係。後來又加上他的事,就更難走出死胡同……如果在未來擁有孩子就能填補這些遺憾,能讓黑感到快樂,他絕對會支持對方。
很久以前黑說過,等到他們倆都覺得時機成熟了,也許可以計畫迎接新成員。如今在經歷過那麼多事後再次提起,對他們來說更像是對未來的期許和承諾。
「等你過膩了兩人生活,我們就來好好安排吧。」
他爬起身,帶起一波水花,扭頭對著那人別有意味的笑:「你知道,如果有了小孩,我們就得花上比照顧狗要更多的時間精力。當然也沒辦法想親熱就親熱……」
他拋下讓那傢伙陷入兩難的話,前去把身體擦乾。回到臥室後,他看了看時間,拿出手機,撥出了那通已經幾周未連絡的電話。
他深吸一口氣,做好電話接通的瞬間就被那高分貝的嗓音轟炸的心理準備。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螢幕上跳出的,是Hailey小巧稚嫩的臉。小姑娘用幾乎像是尖叫般的高亢聲調喊他Uncle Dan,畫面裡沒看到她爸媽,大概其中不知道誰正拿著手機——喔,他好像聽見George的聲音了。
「早安呀,我的小天使。」他笑吟吟的和螢幕裡的小女孩招呼,聽到女孩以直白又可愛的口吻說想念自己的時候,他的心都要化了。
「Hailey,來,跟Uncle包說早安。」
小女孩的舅舅默不作聲的待在一旁,沒料到自己會突然把他拉進畫面中。而Hailey在看到自家舅舅的一瞬間,本來開心笑著的臉一瞬間變得氣鼓鼓的,指著黑大叫「壞包包!」。
那傢伙也不知是不是在戲弄他,在他剛說完對Hailey沒辦法之後,那傢伙馬上打電話過去了。小女娃尖尖的聲音從話筒傳來,明明前一刻還甜膩地喊著Uncle Dan,下一刻馬上就來指責他了。那故作生氣的模樣還真有點眼熟。
「怎麼了,我又哪裡惹大小姐妳不高興了?」
自從Hailey越長越大,他也漸漸改變了對她的稱呼。也別說,這娃兒即使沒聽懂,對大人的態度也靈敏得很,一聽到Dan喊她「小天使」,隨即笑得像蜜糖般甜;但當聽到他喚她「小妮子」,馬上就不高興了。那環起雙手背過身去、故作生氣的模樣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小女娃頭頭是道地說了一通,盡是些令人難以理解的句子。好不容易歸納好了,意思大概是「媽媽說Uncle包令Uncle Dan不開心,Uncle Dan不開心才不打電話過去」。
他就知道又是那女人在搬弄是非,幹嘛有事無事在挑撥他倆的關係?
他冷哼一聲:「少聽妳媽胡說八道,Uncle包剛剛才讓Uncle Dan開心極了。Dan,說句公道話。」
和Dan有些分別,他在Hailey懂得與大人溝通後,便甚少把Hailey當成小孩子,遷就她說童言童語。句子中時常夾雜著大人才用的詞語。不得否認,有時看到那小女娃聽得一愣一愣,近乎當機的模樣,還挺可愛的。像是現在,小女娃似乎就卡在「胡說八道」幾個字。但很快她就理解到自己大概在說她母親的壞話,轉過來又指著他大叫「壞包包」、「Bad Uncle 包 」之類的。嗓子和她媽媽一樣響亮。
他向Dan攤了攤手,表示他對Hailey實在完全沒辦法。鏡頭外的Geroge笑得讓手機拿不穩了,接著就有人過來接過電話,又把Hailey抱了起來。
「兩個都不乖!怎麼這麼久都不來聯絡?我差點以為你倆一起失蹤了!」
女兒剛責備完他,現在就換母親——姐一臉不愉快地質問他倆,Hailey則是不分青紅皂白就在拼命點頭,一整個同仇敵愾。
他前一刻還在笑黑和小姪女傻裡傻氣的對話,下一秒就成了被挨罵的對象之一。
「哎,說失蹤太誇張了吧。只是剛好最近有點忙……」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那女人打斷,劈哩啪啦一頓罵,說他和黑學壞了,把忙碌掛嘴邊當藉口,說失聯就失聯。
他忍著笑意乖乖聽著對方叨唸,時不時點著頭,偶爾偷偷對Hailey調皮地眨眨眼。
小姑娘畢竟只是有樣學樣,被他盯久了就維持不了架子,一聽見他母親的聲音,才又嘟起了嘴連連點著頭。
「別氣了,鳳姐。我們才剛被你爸訓了一頓呢。」
他扭頭和黑對視了一眼。苦笑了下繼續說道:「本來是想邀你爸做證人的,不過想當然妳爸並沒有答應。雖然早就在預料中了,還是覺得挺可惜的。」
畫面外,黑悄悄握起他的手,輕輕捏著他的掌心。
「Hailey,Uncle Dan要變成妳舅舅了,妳說好不好呀?」
小女孩反射性的點了兩下頭,接著突然停了下來,睜著一雙大眼,顯得相當迷惑。對Hailey來說這兩個詞並沒有什麼區別,又或許就像她母親那樣,早就把他當成家人了也不一定。
「哎唷,蠢包子又不是不知老頭子那彆扭的個性,哪有那麼容易答應事情呢——欸,等下,你在說什麼?什麼證人?」
姐在聽懂Dan的話後,果不其然發出極高頻的尖叫:「Oh!My!God——!」
那女人誇張地掩著嘴,然後瘋狂向鏡頭一則擺手:「George! Champagne! Quick! Go get the champagne!」
George不明就裏地被指使去拿香檳,當那男人拿著香檳和杯子回來時,姐親在George臉頰上,向他解釋她弟弟和Dan要結婚了。
「Yes, Finally!」她最後帶著抱怨地說。
George欣喜地為他倆送上祝福,甚至還給Hailey倒了一杯小小的蘋果汁,一家人一起向他倆道賀祝酒。
「Dany darling,你知道,我這弟弟呆頭呆腦的,以後要辛苦你照顧他囉!這蠢包子有哪裡對你不好的,記緊要馬上告訴我!」那女人大白天的就在喝酒,而且顯然是高興過頭了,沒一會便清空了半瓶香檳——就她自己一人喝的。
「所以呀,你們的書約在哪裡呢?快把它速遞過來,最快的那種!我要在三天內看到它來到我手上!」
他終於忍不住問:「把書約寄給妳幹嘛?」
那女人說得理所當然:「你不是說爸拒絕簽署了嗎?這樣的話媽肯定也不敢簽,那除了我之外你還要誰幫你簽?」
「我已經決定找誰了。Dan找了他的一位舊友,至於另一個欄位⋯⋯我也決定要找一個特別的朋友來當證人。」
這似乎連Dan也沒料想到。那人詫異地朝他這邊看過來,他反手握緊那人的手掌:「Dan,那個人也認識⋯⋯我想拜託小祐。你說這樣好嗎?畢竟,沒有那個人,我倆肯定不可能像現在這樣深致地認識對方⋯⋯」
還沒等他回答,那女人又大叫了起來,對著黑誇張的摀著心口,說他竟然不找自己最最最親愛的姊姊當證人,實在太傷她的心了。
黑宇鳳嘴上說著傷心,手裡倒還不忘舉起杯子又喝了幾口。黑終於看不下去,說對方大白天喝酒不成體統,哪有一點當媽該有的樣子。
就在兩人差點要開始新一輪鬥嘴之際,George適時的插了句話,提醒老婆稍後還得帶女兒出門。黑宇鳳這才嘟著嘴讓George收走只剩下三分之一瓶的香檳──不得不說母女倆耍性子的模樣真的很像。
喝了這麼多,那女人臉都沒紅一下,那瓶昂貴的香檳在她手上彷彿只是普通的氣泡水。
「證人的資料只需準備兩份,但要多幾個人在上頭簽名是沒問題的。如果妳願意,我還是可以寄書約過去。」聽到他這番話,那女人才滿意的點點頭,而他身邊的黑可就一臉不樂意了,大概是不願他多費這番功夫。
那女人又交代了幾句要他們好好照顧自己,下周準時聯絡的話,這才掛了線。
他呼出一口氣,轉頭看向黑。他知道那人還在等他的回答。
說實話,他沒想到會從黑的口中聽到那男人的名字。他到現在別說小祐本人,他甚至沒好意思向Gino打探對方的近況。
儘管是情非得已的狀況下,小祐畢竟是碰過他的男人,黑難道不會心懷芥蒂嗎?
「我們已經好一陣子沒跟人家聯絡,一來就說這個會不會太唐突?」他苦笑了下,不禁想起那天早晨,心裡難免忐忑:「先別說願不願意,他還不一定願意見我呢。」
「怎麼,你覺得不好嗎?」
請小祐來當他倆婚姻的證人⋯⋯這話說了出口,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事實也像他所說的,這幾年間要是沒有小祐,在Dan打開了那個潘朵拉盒子之後,事情絕對能比想像中要糟糕得多。
愛一個人就是得裡裡外外、徹徹底底地愛。說到底還是在小祐牽引下,他才認識到Dan另一個令他著迷的面貌。沒有小祐,Dan的那一面將永遠不會被發掘。反過來說,他深藏靈魂底處的那樂意被人操縱的部分,也永遠不會浮現。
該從哪裡開始說起呢?大概就是訂製那根用上紅色縫線的鞭子時吧。
他想了好久,還是覺得沒幾個人比小祐對他和Dan的關係更有意義。
當然⋯⋯
在這之中,非常非常難免地,還是包含了一點點炫耀的成分。
可以的話,他甚至願意讓藝廊那個莫老闆也簽一下他和Dan的結婚書約呢⋯⋯
「不試一下怎知道他願不願意?我們就找天去Papillon當面去問他吧。」
他在對方額上親了一口,前去將平板電腦拿過來,查看設計師傳來的書約樣式,思考著該在哪個位置多加一個證人簽名欄。
設計的樣式相當簡單,米白的底色,邊框是幼細的紅色花紋與燙金線,並沒有據說很流行的卡通娃娃,就是在底部有兩個莫比烏斯指環的描線圖。
他愣愣地看著黑,對方那副坦然的樣子並非裝出來的,而是真的是誠心想邀請小祐。他想了想,不管是先前的事,還是更早以前,他剛開始接觸這圈子的時候,甚至到後來和黑的幾度爭吵,小祐都在其中擔任了相當重要的角色。
若沒有那個男人,他和黑肯定沒可能這麼徹底的了解彼此。
聽到黑會和他一起去找祐,心裡多少踏實了些。畏畏縮縮的樣子並不適合他。只要他仍不想失去這個朋友,他就遲早得面對祐……和Gino。
他呼出一口氣,坐到那人身邊,湊過去也看向螢幕。書約簡單大方的設計相當耐看,沒有多餘的花俏設計,他尤其喜歡下方指環的圖樣。
「這裡,也多留個位置給我家人吧。」他伸手指了指:「我想了想,雖然我爸未必樂意簽,但還是得問問他。否則要是直接把他排除在外,他肯定是要生悶氣鬧彆扭的。我猜到時候,他會讓我媽或睦和簽名吧。」
這麼一來,書約上就會有他們兩方的家人,與最重要的朋友。之後便只剩跑流程的事情了。
「離達成目標越來越近了呢。」他也在那人額上親了一口。而後翻起行事曆,思考起兩趟行程適當的日子。事到如今,他反而不著急了。倒不如說,他還挺享受這樣和黑一起規劃人生的感覺。也許未來未必一切順遂,但他一點也不擔心。每一起經歷過一件事,他們的感情就更緊密。他相信即便之後遇上什麼難關,兩人也能攜手度過。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