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白》(2015)
先前也補看了波蘭斯基的《馬克白》(1971),突然發覺幾個比較知名的改編中只剩貝拉塔爾的版本沒看過。似乎有不少觀眾抱怨15版的台詞難懂,但Justin Kurzel的改編也就這環節比較不親近現代人(話又說回來,除了《蜘蛛巢城》和《亂》,有哪個搬用莎翁文本的改編會貼近白話文的?......),其餘處理倒很符合一般對用錢砸出來的當代古裝大片印象,說白了就是攝影要美,風景要好,演員定選高富帥,高潮必拍近哭悲,戰爭非要漫漫長長淒淒慘慘。
不以古非今,這片跟《蜘蛛巢城》(只有一部分,因為黑澤明的技法仍然高度風格化),是幾個改編中能夠跳脫舞台劇或搭景的格局去老老實實編造仿真的古裝歷史電影的案例。波蘭斯基的版本難以這樣看待,因為被拍得鬼氣森森,許多段落都像回到古代再搬演一次《失嬰記》,還動用了詛咒循環轉讓的公式,根本是恐怖片......。類似地,威爾斯版的影像極度風格化(尚考克多尤其喜歡這部,不難想見),但這多少是因為威爾斯當時拿到的資源實在貧瘠,不得不將片廠類型片拍剩的資源回收再利用(包含布景、道具等等),剩下則靠創作者自己的想像力、調度、鏡位與後製技術去補足,而這說穿了便是早期的表現主義電影藝匠的技藝,亦即將鏡前事件的失真(道具看起來很假、演員演技浮誇)有效利用的敘事能耐。
但若說威爾斯和波蘭斯基的改造有偏鋒之嫌,Justin Kurzel的版本則掉入了一個很現實的問題:為什麼到了21世紀,人們會想要看精緻的古裝電影配莎劇台詞?像是戰爭為人物帶來的心理隱創,這個在Kurzel版存在的可能性和誘導,對現代觀眾而言或許合理又科學,對莎劇文本卻可能是笨重的負載。無論是黑澤明、波蘭斯基或威爾斯的版本,劇中巫女形象的確立,都是建立在馬克白與一種亙古神祕惡力的對峙、妥協與無可逃脫之上;對比之下,Kurzel版的巫女倒顯得無害,只是更強化了古裝戰爭片殤古悲秋的氣質了。
補充:
若回到電影最重要的視覺想像力以及調度,個人無疑是奧森威爾斯和黑澤明版本的支持者。黑澤明跟奧森威爾斯的形式主義在刺殺鄧肯王的段落發揮得淋漓盡致。舉例,拍莎翁的「血匕首幻想」時,威爾斯的處理完全是心理式的;他利用散焦(defocus)─重新聚焦做了好幾次畫面過渡,依序是匕首特寫─馬克白舉手─馬克白的面部大特寫─鄧肯王的寢室─馬克白的臉;鏡頭在這幾次過渡間始終緩緩朝馬克白臉上靠近。每次轉場觀眾都更靠近馬克白內心的黑暗與掙扎,太美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