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ade的眼睛沒有直視Azul。確實，在兩個都低着頭的情況下，要求誰去直視誰的雙眼，實在是強人所難。

鏡片不帶絲毫反光，光線直直投進天藍色的眼眸之中，然而那雙微微瞇起的眼似乎能吞噬一切。映照出藍天的海面即使波光粼粼，底下卻仍是比夜晚更濃稠的墨黑，是連朝陽的餽贈、月華的潔淨也無法抵達的深淵。

這就是，「我們」的「boss」。Jade會如是想着，然後讓苦笑在泌出汗水的手心中揉爛，又在這雙值得紀念的手套下消逝。

拿到這雙手套的那天，戴着它向boss宣誓效忠的那瞬。

他可以按對方的意願隨時取人性命，也可以就此自行離開深沉之海，努力攀上接近天際的雲霧之巔，在高山深林，在日光透過枝葉婆娑之處，點綴他平凡的行山裝束。

然而，此刻他的忠心與否已經不是重點。

和水中不同。boss的皮鞋映入眼簾，在地上叩出一道低響，總讓他想起陸地上的人類，會在審判台上握一條扁長的木材，重重拍下後一切就塵埃落定。

「Jade。」Azul再次喚了手下的名字。連名帶姓。「Leech。」

Jade仍舊低着頭。他能看見那雙鞋跟離了地，屈起的皮革鞋面是新折的紋路。對方的手臂帶有不可抗拒的堅定，又溫柔得像最美好的安撫，修長的手指探入下屬的髮間，按住了他的後腦勺。偏偏這時，那副眼鏡的反光又讓他甚至看不出boss眼中是否有一絲慈悲。

如果無法看見，那就閉上雙眼。每個曾在漆黑中生存的生物都知曉這個道理。

在不完全黑的視野中他感到了嘴唇傳來的觸感，侵入的舌頭撬開他的口，所有以表忠心的話語被強行吞入腹中。心臟幾乎要就此停頓，但是他彷彿能見到，血細胞在四分之一透明的眼皮中瘋狂流竄，強烈的慾望讓心臟復甦，驅使它極盡癲狂地將不知名的情緒送往全身，從頭到肢體末端，一點不漏，直至供能的氧氣被燃燒殆盡。

Jade就如此被動地接受了這個漫長的吻。儘管他的尖齒早已讓生疏此技的boss嚐到了腥味。

血色稍稍染上了Azul的唇邊。而他無暇擦去污跡，只是把喘息留給自己，將吐氣送給下屬耳邊的異色瀏海，讓判詞在顫動的髮絲間擾攘扭曲，才傳進Jade的耳中：

「感覺如何？不錯吧。」

「⋯⋯」Jade仍在回味口中的鐵鏽氣息。

如果可以，他會詢問那滴滑入唇間的，閃着光亮的液體是甚麼。有些鹹，不像海水，也不帶鮮血的甜，就像是最普通的⋯⋯

但是人魚選擇了做一個啞巴。

「三天後。」Azul推了推眼鏡，手套遮住了大半的臉，就這麼轉頭離開，只輕輕拋下這一句話。

即使三天後，人魚將會化作海面的白色浮沫。

既然已經見過魔女的慈悲，那麼讓人魚遵守契約，也甘之如飴。

——在第三日的太陽升起前，消融於略帶鹹味的水中。

END.